身着玄色窄袖长袍,而立之年的相府之主举手投足威严稳重。 相爷陆松年高大身形微动,腰间悬着的白玉玲珑腰配作响,语气沉稳道:“改日便安排你与于贺宴见上几面。” 陆今溪规矩应“是”,随即乖顺俯首静立。 相爷长眉微皱,他这二女如今安静稳重许多。 如此也好,少生事端。 “莫再任性。” 又添上一句。 陆今溪身形微动,不语点头。 提点过便好,也不是三岁稚童,无需三令五申。 林姨娘出来打圆场:“妾身替溪儿谢过相爷。” 宠爱的妾室出声道谢,陆松年无波澜的儒雅面容染上一抹笑意,眼角几缕皱纹蔓延。 嗓音含宠溺:“惜娘,你啊,就是为你这女儿操惯了心。” *** 将军府,紫檀案几上案册堆积如山。 景武是一点点看着将军面色愈发低沉,心下叹,不怪将军时而心气不顺,任谁整日公务繁重都会不堪重负。 “哗啦”声响。 一小堆案册被扔下案几。 冷沉声音如碎冰。 “景文进来,小皇帝这几日做什么了?” 景文切实回禀。 冷硬嗤笑声响:“他倒是逍遥自在。在宫中修建闹市,民舍,跟妃嫔一起胡闹。” 谢叙兴味单手支起下巴,语气慵懒:“我那小侄子还做了何事?” 景文:“将军,北部老汗王这几月一直卧病不起,底下人暗流涌动,不时就有小型暴动,都想取代老汗王。” 顿了一瞬,复又道:“昨日北边小部族岩部要圣上赠予丝绸锦缎,美人三百,以及……” “将军,就这么放任么?” 谢叙眉眼冷戾:“休假三月。” 景武倒是聪明了回:“那岩部贪心有余,肯定会得寸进尺,到时圣上得请将军回朝。” 谢叙不吝夸赞:“景武,跟着景文长进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婢子入门呈上云纹帕子。 “将军,这是陆府送过来的,说是将军您的物件。” 谢叙皱眉, 景武一眼认出来,这是他递给那陆三小姐的帕子:“将军,您忘了,之前在陆府,您帕子破了要我扔掉。” “那陆三小姐正好也在避雨,衣裙上溅了泥,哭啼地让您生怒,我就自作主张给了那陆三小姐擦衣角。” 景武小心看了眼将军,这要扔掉的帕子给人擦了衣角应当无事吧。 要扔掉的东西谢叙怎么会记得。 “处理了。” 语罢,不带一丝感情地转身。 被拿起的帕子下角“鹤言”二字不经意露了出来。 冷冽的视线凝一瞬。 那是他的字。 婢子退下。 屋内恢复安静。 谢叙难得百忙之中想到了欢喜唤他“鹤言哥哥”的陆今溪,眉梢微扬,漫不经心道:“你们认为当年我所为可有不妥之处?” 饶是聪明如景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 “将军,您的意思是?” 谢叙有些不耐烦地屈起手指:“陆今溪跪求于石阶之事。” 兴业三年,陆家二小姐被指婚于大皇子,如今的煜王谢昭离。次日雨中跪求于将军府石阶上不愿嫁,只求将军肯出手相助。 景文静默,斟酌字句:“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先帝亲指,将军无理由淌这趟浑水。” 谢叙面色如常,幽深目光看向愣着的景武。 景武回神,点头附和景文:“将军,景武认同景文所言。” 语罢,心下舒口气。 背上似有热汗,他这人不擅长说谎,其实他……认为将军,当真对陆二小姐残忍了。 若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跪求将军,将军无动于衷,他都不奇怪,也会认同将军。 可,那是陆二小姐啊。 将军府从不缺想嫁入的高门贵女,将军也从不缺投怀送抱的欢场女子。 可那些女子多为将军权势,财势。 陆二小姐是将军还只是个在冷宫待着的小皇子时就陪在身边的人。 思绪到此,景武心纠紧。 叹口气,陆二小姐也是不逢时,偏偏在将军失了母妃,心性冷硬的时候认识了他。 景武抬头,将军面色毫无波动,眉头微皱,似是真得在思索“过分么”? “当时的大皇子深得先帝宠爱,生母贵妃更是宠冠后宫。大皇子门第高贵,天潢贵胄,人也生得丰神俊美,肆意风流。如此,与陆二小姐也是良缘一段。” “所以,将军当时所为确实无不妥。” 话音刚落,威慑锐利目光犹如实质,景武忙低头。 声线慌乱:“景武失言。” 煜王已是叛臣,天潢贵胄便不可再言。 而且他这话也多少带了几分替陆二小姐鸣不平之意。 “那为何陆今溪如今见我次次横眉冷对?” 一束阳光从窗射进,拂过上位之人凌厉眉骨,至疏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半明半暗。
第5章 三日后围猎 景武静默不语,生怕自己再说错了话。 景文回应道:“将军,如今陆二小姐才归家,又是嫁过人的妇人,想必心性不似从前。” “况且男女有别,如此,冷淡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叙锋利剑眉下压:“是么?” 简单二字轻描淡写。 景文道:“将军,定然如此。” 谢叙不置可否,苍劲有力的手抚眉骨,不再在意所问之事,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件更重要之事上。 “还未寻到煜王踪迹?” 这事景武熟知,上前回禀:“我等率人追击煜王,他应是身受重伤,本应跑不远。” 迟疑一瞬,复又道:“但似是有人接应,如今再无煜王踪迹线索。” 谢叙沉思,眉宇间多了抹戾色:“知道了。” 话落,谢叙抬眸,眸色沉沉:“陆二小姐相中何人了?” 景武望向一直密切关注陆府之事的景文。 景文沉声道:“是陆相爷底下的门生,姓于名贺宴。” “家中清贫,但此人文采颇为出众,陆相爷颇为器重。” 谢叙道:“也盯紧此人。” 景文应:“是”。 如今,陆二小姐是引出煜王的一枚好用的棋子,凡是与陆二小姐沾边的身边人都需关注。 就在谢叙让人退下之际,门外传来了喜嬷嬷欢喜的声音。 景文景武互相对视一眼。 景嬷嬷这几日都在为将军相看贵女图,如今这幅高兴模样,看样子是有了着落。 正如二人所想。 喜嬷嬷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向将军递过手上的贵女图:“小殿下,您瞧瞧,可钟意?” 谢叙望向笑容满面的奶嬷嬷,难得眉宇间放松些。 语气稍柔:“喜嬷嬷,这段时日倒是辛苦了你。” 喜嬷嬷喜不自胜:“小殿下,您瞧,陆念,陆相爷府上的嫡幼女,相貌娇俏。” “性格我也打听了,活泼大方。小殿下,您先瞧一眼,这次可满意?” 最后一句话喜嬷嬷带上几分迟疑,这些年小殿下一直忙于公务,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思及男女之事。 小姐又去得早,若是她这个奶嬷嬷还不上心,小殿下何时才能后继有人? 寻常男子同小殿下这个年纪,都儿女绕膝,偏小殿下还孤身一人, 之前那陆二小姐倒是个活泼知疼人的,可惜,与小殿下无缘份。 这些年小殿下身边那些扑上来的女子,她是一个都看不入眼。 思及此,喜嬷嬷心下几分犹豫,狐疑地看向也到了年纪未娶妻生子的景文。 景文哭笑不得,这喜嬷嬷还是这般瞎猜测。 谢叙自然也看到喜嬷嬷的动作,颇感无奈:“喜嬷嬷,别胡闹。” 喜嬷嬷也知自己这是急晕了头,无论如何今年小殿下也该成家了。 谢叙迟迟不成婚,一是公务繁忙,二是不上心。 至于人选,谢府当家主母必出自高门,德才兼备。 谢叙并不打断喜嬷嬷的热情高涨,任由她介绍。 语罢,景文率先开口道:“将军,景文认为陆三小姐是极佳人选。” “本朝重文,而陆相爷在朝中堪称文臣之首,若是能与陆家结秦晋之好,文武大臣之间的关系必能有所缓解。” “届时出兵讨伐北边部族,那些文臣想必也不会再阻挠过甚。” 这次当今圣上能敢开口与北边叛乱部族谈和,多少也是受了些迂腐文臣的怂恿。 有些事,血腥武力更能震慑人心。 谢叙未出言反对。 喜嬷嬷从小带大小殿下,哪能不知道这代表的深意,当即喜出望外。 安排起后面的事:“小殿下,陆相爷刚就遣人过来了,三日后相爷在城北举行围猎,请您务必要前去。” 陆相爷曾是“芝兰玉树”的文武状元,才华出众,陆家女郎皆颇有学识,且会骑射。 此次陆家设的围猎,陆家女郎皆会前去。 到时,小殿下能与陆三小姐好好见上一面。 静听许久的景文抬头,将军果然并无反对。 与陆府结好,看样子板上钉钉。 在场最高兴的当属喜嬷嬷,出门脚步都轻快许多。 *** 入夜,门外东边的林梢挂上一盏月,寂寂清辉洒在池水上。 林竹阁内笑语一片。 身披素白色锦衣的林姨娘正弯着眉眼,兴致高昂地翻找骑射衣装。 金绣流云的红飒锦衣被铺放在美人榻上, 还有一把缺了一角的匕首。 握匕首的一端粗糙异常,磨损严重,可见匕首年头颇久。 林姨娘讪笑一声,拿过匕首便扔在一旁:“错了,是这个。” 精美的玉嵌料石柄匕首呈现在眼前。 陆今溪眸光波动,视线从被随意扔弃的破旧匕首上移过来。 接过价值不菲的精致器具,陆今溪素手抚过锋利的刃。 末了,夸赞一句:“不错。” 林姨娘让人捡起旧匕首丢弃,随即转头同陆今溪交谈嘱咐。 却见陆今溪的视线停留在那旧物上,心里不悦。 陆今溪拦下旧物,继而解释:“姨娘,替我将此送还将军吧。” 林姨娘沉默,继而开口道:“非是什么重要之物,扔也便扔了。” 陆今溪坚持道:“毕竟是他的东西,送还回去吧。” 眼神坚定:“姨娘也不想我欠着谢将军东西吧。” 非是贵重之物,可这种粗糙匕首对当时的谢叙而言,已是难得。 脸庞光洁白皙,眼眸带着稚气的小少年蹲坐在冷宫外的烈日下,小手认真地在石头上打磨匕首。 “鹤言哥哥,替溪儿捉只小兔子,唔,要那种耳朵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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