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岫动作一顿,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回身笑道:“白阿姐,你定会是个好娘亲。” 怀儿喝了药,却不见好,夜里翻来覆去地吐了几次,像是再没东西可吐了才停止。 苏岫睡得浅,听见声音便忙跑过去瞧。 怀儿见她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坐起身子,紧握住她的手。 “安姨娘,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苏岫不假思索地回握住他的手:“不会的,你还这么年轻,只是得了一个小病,怎么会…” 怀儿却打断她,语声低微:“从前我的乳娘就是这样…本来好好的,她忽然就吃什么吐什么,然后…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我会不会也是这样…” 苏岫怔在原地,刹那间不知说些什么。 “安姨娘,我以前特别怕死的,我觉得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娘…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我看见从前和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些姨娘就那样轻飘飘地死了,我就觉得…也没有那么怕了。” 那么多人,就像雪花落到大地上,刹那间便成虚无。 “怀儿,你要相信我,我肯定能治好你的。”苏岫这样说着,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闻言,怀儿却说:“没关系的,你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想有一天能保护娘和你,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谁说不行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一定能好的,你等着我。” 说完,苏岫便起身进了药房。 她思来想去,怕是之前误用了药方所致,她到底还年轻,满打满算独自行医的时日,也不过一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这些天,除了昏迷的那次,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在别苑时的小心翼翼,再到近几日的逃命惶恐已经让她心力交瘁,李夫人自缢而亡和别苑被围剿那日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若此番怀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白榆君听到苏岫在药房来回踱步,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苏岫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却没有回头,只面对着药柜:“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怕我真的治不好怀儿。”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或许不是什么大病。”白榆君走进一步,站在苏岫身后道。 “我…师父从前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从前见过的书上也是这样写的,可为什么还是治不好…” 苏岫倏地回身抱住白榆君,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可靠的东西,可身心依然在水中漂泊。 白榆君听出苏岫声音里的哽咽,眼神平视着,没有低头看她:“你师父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你不是也说过要‘对症下药’么?” 他语气平和舒缓,莫名让苏岫冷静下来。 “情况不同…你说的是,当‘观其脉症,随证治之’(注1)才是。”苏岫嘟囔了一句,便转身去医书。 白榆君便在一旁看着她,像个不会说话的石像,注视的目光安静从容,而只要有他坐在那里,苏岫便莫名觉得安心。 三更天时,苏岫跑到白榆君面前,雀跃道:“我明白了,之前我用桂枝汤确实是误治,如今该用干姜甘草汤恢复阳气才是。” 白榆君笑着点头:“嗯,知道了,我又不懂这些。” 苏岫不管他的回答,转身便去配药。 怀儿喝下甘草干姜汤,果真不再吐逆,苏岫再用其他的药稍加调理,没几天他就如常般能跑能跳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白无双找到苏岫,先是给了苏岫许多的棉絮,让她等入了冬做衣裳穿,又里里外外,长长短短的嘱咐了些。 苏岫听出了什么,问道:“你们这是要走?想好去哪了嘛?” “我打算先回娘家那边看看,实在不成便自己做些生意,总能糊口,秋天不长,就快入冬了,我也不能总待在这里。” 苏岫沉默片刻,上前一步抱住白无双:“真是舍不得你…” 随后怀儿也从远处跑过来,抱住苏岫喊道:“姨娘!” 白无双鼻尖一酸,强作镇定道:“你放心吧,我定会把两个孩子都养的好好的,到时候让他们来拜会他们的姨娘。” 怀儿忽而想起从前背过的一首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注2) 从前让他背,他便撒泼打滚,气走了不知多少个先生,如今却无须再背。 有些道理,有些诗句,等到经历的时候,便自然而然,融汇于心。 苏岫眼里噙着泪,笑道:“好,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们总有重逢的日子。” ---- 注: 1.出自《伤寒杂病论》 2.出自《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第19章 北陵王 隆冬将至,万物凋零,暗处生花旗终于再次现出踪迹。 主账中,扶风一边拨拢着碳火,一边分析着局势:“慎王被冯知谦暗算,被朝廷埋伏,元气大挫,显然是没讨到好处,便又将矛头指向我们。” 姜统领冷哼道:“我们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冬日作战,我们北陵人还是有优势的,慎王按捺不住多久便会出兵挑衅,我们要早做准备。”白榆君靠着裘皮椅背,双手放在案上,目光注视着沙盘。 “是。” 清致一带虽比不上北陵严寒,可入了冬也是狂风风凛冽,下了雪便更是千里冰封,寒气逼人。 行人走在路上,不是被风从背后推着,便是用力推着风走,总是要与寒风相互抵抗,有时走在路上,罡风吹过,就像平白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苏岫没事的时候就躲到碳火最旺的主帐里,借着给白榆君念信的机会驱寒暖身。 “今日份军报,扶风托我呈上来的,说黔州那边一切安好,不过慎王那边有一个年轻的将军声名大噪,叫作黄岱,才十五岁就勇冠三军,都说他是霍去病再世,他作战时常常披一件锦纹披风,也都叫他锦纹将军。” 苏岫从小炉上剥了一颗花生吃,品味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念。 “这位锦纹将军的部队近日就在我部周围盘旋,想来不日就会与我军交手。” 若是黔州也被慎王占领,那狼王军可谓是腹背受敌,苏岫总觉得这信上没有半分面对劲敌的恐慌,反倒是棋逢对手的兴致勃勃,她不禁问道:“派到黔州的是哪位将军?” “朴霄,他不太爱说话,你应该没印象。” 白榆君目光逡巡着案上的地图,听苏岫念完才抬头道:“嗯,口条不错,只是苏医师,我识字的,不劳烦您每每过来念给我听。” 他虽然常这样说,但总也没见他真的下逐客令,苏岫就只当没听见。 天气越来越冷,将士们常常被冻伤,暴露出来的的肌肤总是长出冻疮,苏岫只能尽力备好伤药,再督促他们保暖。 一日,苏岫正给一个小伤员上药,那冻疮分外严重,好了又冻,冻了又好,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小伤员比苏岫还要小两岁,家里没人了才出来充军,苏岫每上一次药,他就哆嗦一下,眼里盛满了泪,恐怕不久就要掉下来。 “这里的雪和北陵比起来,那简直小巫见大巫,咱们北陵人怎么会被这么点风吹垮呢。” 扶风这话本是鼓励,小伤员听了却嚎啕大哭起来,苏岫还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停下来安抚。 “怎么了这是?” “我想家了,想北陵了…”小伤员啜泣着。 “你们北陵很美吧?我还没去过那。”苏岫好奇道。 扶风却苦笑道:“美什么啊?不过是那里的人拼了命地想出来,出来了又盼着回去罢了。北陵根本不是什么大周的皇家陵园,在几百年前,它是一个伏尸百万的修罗场。” 苏岫倒吸一口气,愕然道:“怎么会…” 扶风叹道:“大周朝为了得到天下,巩固地位,屠过多少城,恐怕他们自己也数不清,他们害怕这些冤魂会找他们索命,就把他们永远都困在了北陵。 被派来镇守北陵的人,都是戴罪之身,可许多人只是因为某一位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祖宗犯了错,他和他的父母妻儿便要世世代代生活在这苦寒之地,即便是大赦天下,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一直坐在一旁,已经两鬓斑白又瞎了一只眼的老兵开口道:“在北陵,进来的是活人,出去的只有死人。” 扶风闭了闭眼,将莫大的痛苦咽到心间。 “我们这些长在蛮夷之地的人,身若浮萍,命比草贱,今日还在北陵,明日怕就要到了忘川,朝廷对我们不管不顾,我们生下来没有名字,因为几乎没人会正儿八经的呼唤我们,大抵都是诨名什么的,分得清彼此便罢了。 只有主人,他给我们取名字,让我们去学堂,把我们每一个都当成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牲口。” 苏岫看见扶风眼里升起的星辰,因为他提到了白榆君,那个北陵唯一的星宿。 “主人给我名字的那天我就想好了,他叫我一声扶风,我就跪他一辈子,至死都跟着他。” “我也一样。”老兵和小士兵几乎异口同声,言罢,他们又对视一眼,目光里燃着薪火相承的光芒。 北陵拥有最漫长的冬季,严寒和酷暑与那里的人相伴而生,似乎正因如此,他们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下跳动不息的心脏才会格外炽热,皮肉下奔腾不息的血液才会滚烫似火。 冬日漫长而难熬,两军明里暗里交锋过几次,情势愈渐危急,白榆君有意让军队退守五州,让出清致。 那夜,白榆君伏案倚坐,着一件浅色里衣,如墨般的长发半绾着,烛火将他笼着,眉目凝重。 “听闻我们要退军了?”苏岫问道。 “再僵持下去也毫无意义,只会死伤更多的人。”白榆君扶额叹道。 “退军恐怕更是不易。” 苏岫轻抚着案上的地图,指腹沿着沂水一脉游走:“退军,就是将背后交给敌人。” 她眸光轻闪,片刻后又道:“或者你希望他们追上来。” 白榆君眼眸里映照着烛光,与苏岫目光交汇,却先行躲闪。 次日,北陵军选择夜间退兵,准备退至黔州,与那里的朴霄一军汇合。 不出所料,慎王果然派军追了上来,北陵军避无可避,最终被逼至沂水一带。 慎王就坐在不远处的行军轿撵之上,眼神仿佛在睥睨水边的一群蚂蚁,他们再也无路可走了。 沂水不受寒气所凝,常年流淌在清致四周,北陵人大多不通水性,就算有些人可以勉强渡河,但战马不能,而对于骑兵而言,丢弃战马,就等于失去生命。 慎王被人扶了下来,他已经年逾不惑,一早没了意气风发和鲜衣怒马,与朝廷的几次战争更是让他平添鬓角风霜。 遥想当年,他风华正茂之时与皇兄夺嫡,那时的他显然没有那些老谋深算,还有那朝堂之上的旧朝老臣,以苏氏为重,步步打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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