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将军说了,这里可是有他的老婆孩子。” “老婆可以再娶,孩子还能再生嘛。” 苏岫抿着唇,心里五味杂陈,怀里的小世子已经睡了过去,可她不能睡,更不敢睡。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在这惨败的院子里,而在此之前,它还是富丽堂皇,堪比宫殿。 一个士兵从远处跑进来,喊道:“禀将军!今晨我们查到了泼墨太阳花的踪迹,他们绕过这里,直接逃向沅北了。” 随着那将军的一声咒骂,苏岫也暗自叹了口气,她早料想到,慎王必定会弃卒保车,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而厅堂里的女眷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苏岫远远地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泣与尖叫,接着便是不堪入耳更不堪入目的白日云雨。 许久,便没了声音。 只有细细碎碎地穿皮靴,扣皮带的声响,某个毛手毛脚的官兵还碰响了木鱼,静得仿佛置身古刹,却无端叫人恶心。 官兵们大张旗鼓的来,又心满意足地走,等到脚步声远了,苏岫才敢动了动已经蹲麻了的双脚。 小世子也醒过来,他抬眼望去,看见他亲手捏的瓷竹,本是要给李姨娘当镇纸用,当不成了,又被他亲手放在灵堂前,此时却已经摔碎了。 那白润的瓷竹不知是被谁碰掉了,摔的粉碎,又沾了泥土和血,早看不出原貌。 “父王不会来了,对吧。”他忽然道。 苏岫一怔,随即默然地牵起他的手:“我们得快点走,去找你母妃才是。” 那天夜里,王妃被两个贴身丫鬟舍命护着逃了出来,她身子重,又担心官兵追上,一路上逃得辛苦,从天黑一直跑到天亮,在一处密林之中才昏了过去。 她昏昏沉沉了半晌,才有力气爬起来,准备把身上的金坠子当了换些银钱。 可惜这外面兵荒马乱,哪里还有当铺肯开门,她挺着肚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料那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竟眼色使让左右小厮押住了她。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王妃惊呼道。 老板手里攥着金坠子,眼里尽是精光:“还问我干什么,这年头若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哪里有人当得起这么贵这么沉的坠子,你定是哪位造反逆贼的妻妾流落至此,我把你交了官,还能再捞一份赏钱。” 他话音未落,却听门口一声吆喝,他便连忙道:“你们先压着这个肥差,又来生意了。”说完,他便赔着笑脸走过去。 王妃不住地挣扎着,却听身后一声惨叫,接着压着她的力量一并卸去。 “掌柜!你怎么了?!”几个小厮涌上去,只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老板胸前渐渐鼓了起来,他脸颊憋的通红,像被谁捂住了嘴,喘不上气来。 有眼尖的小厮惊呼道:“你们看!掌柜这胸口怎么胀了些?!” 原是那老板胸口处落了两根银针,若不细瞧还瞧不出,可就是这两根小玩意,让他就要驾鹤西去。 “安妹妹!是你。”王妃见了来人,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喜色。 苏岫顾不上叙旧,忙冲过去拉住王妃的手,就要带她离开。 “不能让她们走!”那老板只剩半口气,却还拼命地喊叫,有机灵的小厮得令起身,却来不及走上一步,手臂就是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黄毛小子正咬着他的小臂。 “怀儿!快跑!” 王妃和苏岫已经跑出去几步,转身异口同声道。 小世子下口十分重,将那肉险些咬下来一块才肯罢休,随即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岫带着一个孕妇和一个小孩,她自己的脚也在逃跑途中受了伤,想跑也根本跑不快,三人气喘吁吁,见后面没人再追,才放慢了脚步。 “安妹妹,多谢你。”王妃倚着一颗大树,上气不接下气,朝苏岫勉强笑道。 苏岫见她状况不对,忙跑过去问道:“王妃,你怎么样?” “我肚子…肚子有点痛…” “呀,她这是要生了吧!”苏岫还没说话,却闻路过的大娘凑过来,关切道。 “可是,她才六个月多月的身孕,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苏岫急道。 “这怕是动了胎气,不生不成啊。” 苏岫眉头紧蹙,她从没当过带下医,虽略有涉猎,却并不熟习,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情景。 “来不及多虑了,把她带到我家里吧,我家就在附近。” 苏岫看了看大娘,只能先把王妃扶到大娘家里,小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将母妃俩字咽到肚子里,踌躇片刻喊了声:“娘!” 闻声,那大娘看了一眼小世子,朗声笑道:“我方才还没注意,原来这还有个小的,你可不能进屋子,待在外面吧,放心,你娘不是第一回 生了,肯定会没事的。” 苏岫跟着进了屋子,小世子看着那间紧闭的房门,心里想着,父王弃他们而去,那他也不要父王了,可他不能没有母妃。 他心里就这样惴惴不安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那屋里忽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啼哭,清脆又稚嫩,有些吵闹却不难听。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 伴着大娘那爽朗的笑声,小世子见那门终于开了,里面扑面而来一阵血腥之气,婴孩抱在大娘怀里。 早产耗伤过多气血,王妃已然奄奄一息,苏岫正在一旁给她施针。 小世子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跪到了床前,王妃的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搭到他头上,声音气若游丝:“怀儿别哭,娘没事,都是当哥哥的人了,不能总掉眼泪了…” ----
第16章 讨堂客 这热心的大娘着布衣荆钗,约摸只有不惑之年,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大半,她本姓陈,丈夫早亡,她和儿子生活在这里,房产不过是三进茅草屋加半个院子,若不是舍不得那几亩地,怕是也要搬走了。 这些话也不用旁人去问,苏岫向她讨要红糖和大枣的功夫,她便全都说出来了。 夜深人静,陈大娘依然没有闲下来,手里掰着豆角:“这早产啊,最伤身了,想当初我生我儿的时候也是早产,险些丢了半条命呢,哦对了,你是那产妇什么人呐?” 苏岫用调羹看着锅里的汤,甜腻香味顺着热气飘出来,她笑道:“我是她妹妹,我们也是逃难来的。” “哦,瞧你们穿的怪体面的。” 苏岫淡笑着岔开话题:“您儿子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他啊,算半个猎户,跟着老猎户打下手的,总要搞到半夜呢,这些天野物也不好打,打了兽皮才能让他卖钱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多久,那木栅栏门便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人,整个人脏兮兮的,浑身是泥土灰尘,像是滚了芝麻糖的葡萄干,干干瘦瘦的。 他走到灯下,苏岫才打量清,原来他只有一只眼,另一只被红布蒙着,想来是看不见的。 “这就是我儿,叫陈十九,三月十九生的。”陈大娘说着,走过去拿了把鸡毛掸子朝陈十九身上掸了掸:“瞧你这一身的灰,回家也不知道扑一扑。” “他六个月大的时候,我在外面犁地,没顾得上他,他自己摔到地下被凳腿戳瞎了只眼,到现在也没讨到媳妇。” 陈大娘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隐瞒,怕是戳到年轻小伙子的痛处,陈十九恼怒道:“娘,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外人说,这外面兵荒马乱,你又往家领了什么人啊?” “啧,你这孩子,娘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瞧这姑娘这样标志…”陈大娘打量着苏岫,苏岫听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忙接道:“劳烦陈公子垂询,我和姐姐蒙大娘庇护,已是受了莫大的恩泽,岂敢久留,天一亮,我就带着姐姐和孩子走,绝不敢多叨扰。” “诶,怎么也要等你姐姐做好了月子再走,你自己不顾着身子,也不顾着你姐姐吗?你就安心在大娘这里住着,咱们的缘分说不准长着呢。”陈大娘眉梢眼角都笑出了皱纹,亲昵地拍了拍苏岫的手背,问道:“还没问呢,你和姐姐叫个什么名?” 苏岫只得赔笑:“我叫安娆,我姐姐叫…安绾。”说着,她搂过小世子:“这个小的,还没个正经名,我们都唤他怀儿。” “好好好,都是好名儿,你的姐夫怕也是个冷情负心的,这样好的姐儿也不好好疼着,罢了罢了,你们就好生歇着,什么都别担心。”说罢,陈大娘便领着陈十九回里屋去了。 已是夏末秋初,夜里蝉也不鸣,只听风响叶落,寂静无俦,苏岫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心里想着这里定然不是久留之地。 王妃已在苏岫身边睡去,她睡前刚喝下一碗红枣薏米糖水,神气才回复了些,苏岫左右睡不着,下床想去看看小世子,却看见这孩子正在扒人家墙角。 “干什么呢你?”苏岫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 小世子被吓得一激灵,看到来人是苏岫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安姨娘,你吓死我了!我在听陈大娘和她儿子说话呢,他们说要把你留下做什么‘堂客’,那是什么意思啊?” 苏岫也凑过去听,果真听见里面陈大娘响亮的声音。 “你便听娘的吧,娘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很准的,那叫什么安…啊,就是那个妹妹,定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教的知书达理,生得又白净标志,只不过而今落魄了,不然你连够也够不到啊!” 听了陈大娘这一番慷慨陈词,陈十九似乎还畏畏缩缩的不为说动,陈大娘便继续道:“这样的宝恰巧让为娘捡着了,这还不是上天体恤我们孤儿寡母!你若不好意思,就为娘去说,就留她做堂客,保准啊,来年娘就能抱上大胖孙子,我瞧她那身段,是个好生养的主儿。” 那陈十九终于开口:“娘,安姑娘是好人,我也看得出来,只是你可知我为何不愿?” “还不是舍不得你那面子。” “不是!娘你成日里只顾着那几亩地,从未远走过,可知道如今这镇上贴的告示,重金悬赏要抓的是什么人!”陈十九也激动起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就像老旧的树干被钝刀劈开,却还连着,斩不断,让人听着揪心。 “她们两个女人,又带着孩子,实在不容易,可若是留在我们家里,若真让官府的人找来,恐怕我们自身也难保啊,还是明日就让她们走吧。” 听了这话,苏岫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一半,却不等都落下,就在听到陈大娘接下来的话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那可不行了,既然你都知道这事了,那你明日便去报官吧,讨不到堂客,总要把赏金讨到,我可不能白忙活这一阵。” “娘…”陈十九似乎不愿,刚想反驳,就被陈大娘呵斥住:“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一脚踹不出个屁的死货,报了官,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又有钱捞,这便宜事为什么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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