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嬷嬷扬着下颚,语气还算是恭敬的问了声:“夫人何时起身?” 屋子里无人敢答,倒是在外间的谢安轻咳一声,开了口:“这儿本轮不到我这大夫说话,但夫人尚在病重,辅国公出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命我等仔细照料,若夫人外出不慎染了风寒致使病重,辅国公回来了……”谢安故作为难的苦笑一声,“我等无法交代啊。” 连嬷嬷转身,对着门外的谢安回道:“路上有车马,入宫后有肩舆,仔细些便可。辅国公如今正同藏剑山庄的白大小姐同去剿匪归不得,即便大人追问起来,亦会理解太皇太后要见晚辈的思念之心。” 连嬷嬷故意在白大小姐这几字上咬了重音,生怕有人注意不到。 夏宁敛着的黑睫颤了颤。 如连嬷嬷之意,询问道:“白家姑娘……是何人……?” 嬷嬷回身看着她,语气极为诧异道:“夫人竟是不知么?白大小姐与辅国公可是同门师兄妹,与立昌侯家的那位可不同,白大小姐与大人方是嫡亲的师兄妹。临行前,大人同白大小姐还一同入宫拜见过太皇太后呢。” 难怪啊。 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耶律肃,待那女子那般随和。 原来是师兄妹。 还是嫡亲的。 夏宁冷笑一声,她已经不愿去猜测耶律肃做这些让她知晓是为了什么,她更想看看,他还有多少事情要让自己看见的。 索性让她一一看全了。 夏宁出声,言语早没了方才的柔弱,她压制心中的厌烦至极,“我去,还不成么。” 连嬷嬷率先露了个笑脸:“多谢夏夫人,奴婢便在外头候着。” 在连嬷嬷离开后,张嬷嬷上前几步,面露忧色:“娘子,您的身子能撑得住么?” 荷心与暖柚也一同担忧的望着她。 夏宁冷笑出声,“她都搬出陛下来了,我还能不去么?”说着,又看着两个丫鬟吩咐道:“荷心,扶我起来梳妆打扮;暖柚,同嬷嬷去布置一下马车,再将我最厚实挡风的狐裘披肩翻出来。” 丫鬟与嬷嬷被打发出去后,只留下荷心一人贴身服侍。 在外间的苏楠忽然出声,“夫人不愿去,苏某自有让您去不成的法子,夫人可愿用一用?” 内室的门虚掩着。 苏楠的声音并未被模糊。 夏宁的视线从铜镜上移开,若有所思。 自苏楠来将军府后,这是他第一次鲜明的表现出自己的想法,更多时候,他都是温和、沉默的附和着谢安的意见。 夏宁偏首,从虚掩的缝隙中望向苏楠,轻描淡写着回道:“若我今后不住京城,也不必与他们这些权贵打交道,我自不必理会今日扣下来‘不孝’的罪名。”
第200章 你——本不配肃儿……你可知……道? 苏楠察觉了夏宁的视线,竟是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语气又恢复以往的平静,“是苏某唐突了,夫人见谅。” 夏宁勾了勾唇,不做答复。 谢安叹了口气,他在京中多年,虽一心钻研医术,但到底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京城乃权势聚集之地,一个女子行至如今地步,背后的依仗仅有耶律肃一人。 单薄又脆弱。 倘若夏宁没有中了毒蛊,或许尚有一丝护住自己的可能性。 可眼下—— 除了听话,别无他法。 “老夫陪夫人一同去。”谢安冷哼了声,故意朝着外面阴阳怪气的骂了句,“光会欺负一个病患算什么本事,难道自己就还没个头疼脑热需要人搭手一把的时候了!” 他骂骂咧咧的出去,抓着魏娣去准备出行所需的东西。 - 夏宁、荷心及谢安三人单独乘坐将军府的马车,连嬷嬷单独乘坐宫中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这一回,夏宁依旧无法带荷心入宫,谢安更是不能入宫。 只能在往返的路上照顾她一些。 荷心担心斗篷不够暖和,抵御不了外头的寒风刺骨,拿着手炉烘烤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手筒子也被她烘了三四遍,路上忙的不停。 谢安倒是冷静许多。 给了一颗丸子,又给了两片人参,分别用帕子裹了起来交给她。 “觉得体力不支时在舌下含一片人参吊会儿精神,心慌难忍时吃一颗丸子。如果都吃完了还是不适,建议夫人直接晕倒,宫中那些人看在您是将军夫人的面子上,自会出来寻人。” 夏宁接过后,道了声谢。 小老头也不客气,“夫人能安然无恙走出来,老夫给您道谢。” 夏宁想笑,却没这个心情。 心绪恶劣到了极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堵住、憋住了。 这种不受她控制、被迫而为之的言行,被人操控拿捏、被人算计差遣的感觉,让她心生厌烦。 马车的车轱辘碾过长街而产生的颠簸,都让她觉得厌恶。 甚至—— 想要逃离。 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瞬间,便被她摁下。 到宫门外下了马车后,夏宁穿的厚实,皮毛挡风,又被荷心烘的暖融融的,倒是没有被外头的寒风冻到。 随着嬷嬷入宫,已有肩舆在里面候着,坐上肩舆一路来到慈安宫外才下。 一进慈安宫内,便已闻到淡淡的药味。 比上一次更甚。 显然是太皇太后病的更重了。 连嬷嬷引着她一路来到寝殿外,寝殿外是间接见命妇的偏殿,偏殿里已跪着十来人,衣衫皆穿着素白,发上甚至连珠花都不敢戴。 直到这一步,夏宁才意识到了,寝殿里的太皇太后或许是真的要不行了。 夏宁收回视线,随着连嬷嬷进入寝殿。 里头的药味更甚。 浓重的发苦。 在夏宁进入过后,寝殿门便从外被合上了。 甚至连连嬷嬷都没有进来。 寝殿外跪着那么多人,寝殿里却只有耶律珩守着,连太后都不在殿中。 夏宁喘了口气,双腿早已有些发软,贴身衣物被都虚汗打湿,这会儿猛一进入寝殿,暖气如浪似的涌来,更得熏得她阵阵无力。 耶律珩看见她进来后,暗淡的眸子生出一分亮色,他欢喜的伏到太皇太后耳边,“皇祖母,您看看,谁来啦?” 或许是他的欢喜,让昏昏沉沉的人有了一丝期盼。 太皇太后迟钝的转动视线,看向门口的方向。 夏宁还站在原地未动。 耶律珩朝她招手。 夏宁提着虚乏的步子走到床边,双手扶住床沿才跪了下去。 她凑近了,太皇太后才看清她的模样,混沌的眼中生出浓浓的失望,声音沙哑苍老着问道:“肃儿……呢……他……还是生……哀家的……气?竟是连……最后一面都……不来……?” 夏宁望着眼前的太皇太后。 比上一回见更瘦了。 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更显枯槁憔悴。 面上的皮肤发黄发黑,已是终末之相。 夏宁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原来南延顶顶尊贵的女子,在寿命终末之时,与平民百姓也一样。 人之将死,尤显可怜。 夏宁压下心虚之中的燥怒,柔着嗓音轻声回道:“他去滇河剿水匪去了,很快就要回京了,您再等等他,可好?” 她冗长无力的吐息,“罢了……罢了……哀家……撑不住了……” 耶律珩握着她枯瘦的手,哭的红肿的眼眶再一次萦满泪意,少年皇帝喉头哽咽着:“皇祖母不要胡说……您肯定要长命百岁,守着孙儿大婚、亲政、生子……孙儿……孙儿还在皇觉寺给您点了长命灯……您一定要……活百岁……” 太皇太后半阖着眼,真像是乏了,“那些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把戏……命数天定……皇祖母活了……这么久……也够了……” 少年皇帝死死咬着下唇,无助的落泪:“皇祖母……” 她将手从耶律珩手中抽出,带着一丝潮冷汗意的手指落在夏宁扶着床沿的手背上,她的吐息已经极为艰难,“夏宁……是么……” 夏宁颔首,又道:“是,臣妇在。” 她偏过头,浑浊的眸子略显的无神,却牢牢凝住她,“你——本不配……肃儿……你可知……道?” 耶律珩惊得看去。 夏宁的面色一脉平静,甚至还顺着语气缓缓的回道:“是,是臣妇不服命争来的。” 太皇太后苍白的笑了一声,“不配不配……却硬是要……铁了心过一辈子……他如此……他母亲如此……孽债……”她说着说着,浑浊的眸中添了怨色,“他第一次开……口像我……要教习嬷嬷……哀家只当……是他因生父……之故……对你们……这些娼的……唱的……心软……却未想到……他竟然被你……诓的动了……真心啊……当初……我与先帝……拆散了禾阳……与椿庭……如今……我管不得你们……” 夏宁掩饰再好,也无法掩盖住自己脸上的惊愕。 她极快的瞥了眼耶律珩。 发现他竟是比自己还要吃惊。 耶律肃的生父是椿庭……先生?是禾阳长公主与椿庭的……孩子? 所以嬷嬷才说耶律肃从小被叫做野种……所以他名义上的父亲一族不愿意抚养他? 但夏宁极快压下脸上的震惊,缓声道:“您继续说,臣妇听着。” 太皇太后似是在极力逼迫着自己,令视线望着夏宁,语气迟缓、艰难着交代:“好好与他……过日子……他既然认定了……你……你莫要……负他……待他好……些……肃儿……不易……” 气息愈发孱弱。 夏宁清晰的感受到生命在眼前快速流逝。 她刚想要出声应下,床上的太皇太后忽然眼睛直直盯着一角,沙哑着怒斥一声:“宫中谁人又易!” 她胸膛剧烈起伏,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眼睛瞪得凸出:“陛下!您说是吗?!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您念我的恩情了吗?!您觉得我不听话了,便宠幸我的族妹、乃至胞妹——您夜夜笙歌时可曾想过——刀刀扎在我的心口!您却还要怪我与您离心——我只后悔今生嫁入帝王家!!” 耶律珩吓得脸色煞白,想要扑上去压住太皇太后愤怒的嘶吼,“皇祖母——” 夏宁伸手拦住了他。 眉眼垂着,不愿去看这一幕。 低声与他说道:“不要出声,这是人在终末之时泄愤,容娘娘说完后,让她轻轻松松无怨无恨的上路……” 耶律珩抬起胳膊,牙齿紧紧咬住,止住即将要哭出的声音。 骂完后,太皇太后忽然又高高抬起手,伸向虚空,愤怒的眼神柔和了下来,语气也平缓着,掺杂着爱慕:“陛下……”下一瞬,眼泪从她浑浊的眼眶中淌下,“禾阳……你不怪母后了是么……终于愿意来接娘了……是么……娘同你说你……肃儿……娶妻了……是个……和椿庭一样……的好孩子……肃儿立业了……母后也……看着他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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