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胭。”乔胭是臙脂的本名,七魄楼里大家都叫她臙脂,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外人更无从得知。 蒋银蟾道:“乔姑娘,你为什么要划破这些道士的衣服?” 臙脂道:“我在找一个背上有七颗痣的男人,日前听说此人扮成道士,躲在此间,便趁他们聚在一起,用迷药迷倒。现在想来,消息是假的,我中了别人的圈套,幸而遇上姑娘,否则便要死在这里了。” 她刚刚问那两个道士,是不是大哥派你们来杀我?蒋银蟾和原晞便猜到这个别人就是她大哥,兄妹两个闹到这般地步,家里的情况想必十分复杂,都没有多问。 蒋银蟾请她到下处坐坐,她只是推辞,出了东岳庙,她从腰间拿出那个瓷瓶,道:“这瓶十様丹是疗伤解毒的灵药,聊表寸心,还望姑娘收下。” 蒋银蟾道:“不用不用,你留着罢。” 臙脂坚持要给,她只好收下,道:“乔姑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我的武功在年轻女子中算得上第一了,今晚见到你,我才知道有人与我不分伯仲,我真的好高兴。你千万保重,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臙脂郑重地一点头,转身步入夜雾中。原晞拿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确认无毒,还给蒋银蟾。 第五十六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五) 素白的纨扇拿在一只素白的手中,手的主人穿着一件浅金色的缎袍,方脸上长了一双狭长的眼,此时正看着几上的一盆菊花。金黄丰缛的菊花,与华丽的房间相得益彰。 紫檀木书案前一人匍匐在地,道:“公子,属下差事没办好,小姐被人救下了,请公子责罚。” “什么人有这等本事?” “是个小丫头片子,和小姐差不多大,武功着实了得,怕是来头不小。” 胜金提起笔,抵着下巴想了想,笑道:“莫非是她?她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谁?地下的人再好奇也不敢多嘴,纨扇一挥,胜金道:“去刑堂领罚罢!” 笔蘸了颜料,盆中的菊花在扇面上盛开,这把扇子是送给霁仙姑娘的生辰礼。霁仙姑娘是谁?鸣鸾坊的花魁,太原府的富家子弟无人不知她的芳名。 “大小姐,荀远明晚要去鸣鸾坊跟七魄楼的人碰面。”说这话的人是柳玉镜安插在荀远身边的耳目。 蒋银蟾正在原晞房中吃早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原晞道:“你打算怎么做?” 蒋银蟾道:“明晚我也去鸣鸾坊,看看荀远与什么人碰面。” 原晞思忖片刻,道:“万一荀远真的勾结七魄楼,你的身份暴露,他和七魄楼的人一定会对你下手。” 蒋银蟾咬着箸,皱了皱眉,道:“说的也是,那我让曲师兄带人埋伏在外面,以防不测。” 曲岩秀听了这个安排,不太赞同,道:“若真出了事,我和其他人未必能及时赶到,我进去盯着荀远罢。” 蒋银蟾道:“我娘让我查清这件事,别人看见的,听见的,都不算数。” “别人?”曲岩秀敏感地拎出这个词,语音带着一丝苦涩,道:“你不相信我?” 昨日原晞也问过同样的话,蒋银蟾笑了,道:“你是我最亲的师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可我不能总让你挡在我前面。” 曲岩秀沉默半晌,点头道:“好,我听你的。” 盯着他宽厚的背影出了回神,蒋银蟾转身进屋,坐下抿了口茶,吩咐杏月去把岳长倾请过来。岳长倾低眉丧眼地走进来,在蒋银蟾对面坐下。 蒋银蟾道:“又说原晞狎妓,又说他诬陷你,是不是曲师兄给你出的主意?” 狎妓的主意是岳长倾想的,说给曲岩秀听后,曲岩秀觉得太拙劣了,帮他润色了一下。岳长倾也没指望这一下就能扳倒原晞,只是一个女人越在乎一个男人,越容易怀疑他。男女之情本就是松软的,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生根发芽。 可是蒋银蟾对原晞的信任,出乎他的意料,他凝注她,道:“妹妹,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你就这么相信他?” 蒋银蟾道:“他不是猫,他是我从江里捞上来的鱼美人。这是天赐的缘分,就算他要背叛我,我想也不是在如此低俗的事情上。” 关于原晞和蒋银蟾的相遇,岳长倾在绛霄峰这些日子里,听过七八个版本。 有说那是一个暴风雨后的清晨,蒋银蟾在船上捕鱼,捞上来一条受伤的白骥,也有说是猪婆龙,鲟鱼,鲤鱼什么的,总之不是人。人美心善的大小姐悉心照料这不是人的活物,三日后,一道异光闪过,活物变成了美少年,就是原晞。 岳长倾觉得这个版本太离奇了,还是另一个版本比较可信。 来历不明的原晞一心想接近蒋银蟾,打听到她的下落,买通了船老大,让他撺掇蒋银蟾捕鱼,自己则潜在水下,等她渔网撒下便钻进去,被她捞起,上演一场奇遇。 不管是哪个版本,都不可否认他们的相遇很特别。像蒋银蟾这样的女孩子,一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每个人的出场顺序,方式影响深远。 岳长倾黯然道:“妹妹既然相信他,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你发落罢。” 蒋银蟾道:“原晞不想跟你们计较,往后别再闹了,就这样罢。” 胜者的宽容在败者看来更像是一种施舍,岳长倾并不感激,傍晚坐在一座桥下,望着河水寻思怎样才能让蒋银蟾教自己武功。落日将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他身上,他转头一看,原晞不知何时立在七尺外,木着脸看他。 “你要做什么?”岳长倾被他盯得紧张起来。 原晞身形一晃,右手便抓住了他的后颈。岳长倾大惊之下,脑袋已经被摁进水里,原晞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岳长倾毫不怀疑,他稍微用力就能扭断自己的脖子。 他不仅会武功,还是个高手。意识到这一点,岳长倾便不敢挣扎了,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水,呛得半死,原晞才算出了口气,松开手。 岳长倾翻着白眼,吐出几口水,胸膛剧烈起伏,道:“你接近蒋家妹妹,究竟有何目的?” “看不出来吗?我想娶她。” 原晞左手微动,岳长倾口中多了一物,舌根苦涩,知是毒药,想吐出来,那毒药却是入口即化,来不及了。 他呕出些清水,瞪着原晞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原晞双手抄袖,好整以暇道:“枯荷慢,你不要怕,虽然这毒发作起来奇痒剧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你只要不给我添堵,我每个月十五赏你解药。”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被他制住了?岳长倾大怒,又无可奈何,恨声道:“你有本事,去对付曲岩秀啊!他才是蒋家妹妹的未婚夫,欺负我算什么?” 岳长倾是个简单的人,不像曲岩秀,相处越久,原晞越觉得他心事重重,深不可测。他既然能背着蒋银蟾,派人刺杀自己,未必没有更大的事瞒着蒋银蟾。 原晞垂下眼睑,道:“我会对付他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岳长倾望着他转身走远,心中屈辱不甘又混着好奇,追上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原晞睨他一眼,道:“等我和银蟾成亲,你便知道了。” 岳长倾心里呸了一声,美得你,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做起春梦了。撇着嘴,沉默了一会儿,道:“蒋家妹妹很喜欢你呢,你别辜负她。” 原晞笑了笑,道:“她不辜负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霁仙姑娘的生辰是鸣鸾坊的一大盛事,半个太原府的富家公子都聚在这里,吟诗作赋,献花赠金,为她庆生。蒋银蟾带着两名教众,跟着荀远穿过衣香鬓影的中堂,曲折幽深的回廊,进了一道月洞门,是一个安静的花园,西边有三间房。 荀远要见的人想必就在房中,门外有人守着,四周又没有窗户,怎样才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呢?蒋银蟾站在房后,对着光秃秃的墙壁一筹莫展。 “姜姑娘。”树丛里传出细细的一声呼唤,蒋银蟾转头看去,微弱的火光照着一张脸,竟是乔胭。 她也一身男装,蒋银蟾又惊又喜,走过去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臙脂收起火折子,笑道:“我也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蒋银蟾道:“我刚看见一个人进了这间房,好像是我姐夫,我想确认一下,回去好告诉我姐。她最讨厌男人狎妓了。” 臙脂道:“这种事是得弄清楚,有妇之夫还狎妓,那真是猪狗不如了。”说着走到墙边,蹲下身,轻轻地抽出了一块砖。 蒋银蟾呆了一呆,忙把眼睛凑到缺口上,只能看见荀远和另一人的下半身。两人分宾主坐,寒暄已毕,主位上那人道:“荀香主,你信上说有一件要事,见了我才好说,不知是什么要事啊?” 荀远道:“辛回乐现在太原府,算不算要事?” “当然算!荀香主若是能帮我们捉住她,可是大功一件!” “城北圣母庙,我的两名手下在那里盯着,公子派几个好手跟我去罢。” “久闻辛回乐武功卓绝,我也去见识见识。” 两人说着便动身,蒋银蟾惊怒交加,惊的是辛长老在太原府,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收到,怒的是荀远将辛长老的下落出卖给七魄楼的人,该死之极! 抬头对上乔胭的眼睛,蒋银蟾默了默,把砖头填回去,道:“乔姑娘,多谢你了,其实我姓蒋,叫蒋银蟾,家母便是北辰教教主。眼下辛长老有难,我得去救她。” “你就是蒋银蟾!”臙脂目光灼灼,道:“难怪,难怪!蒋大小姐,我也不瞒着你了,房中那位年轻公子就是我大哥,我与他素来不和,听说他今晚在此会客,便来探听消息。他这个人阴险狠毒,你要小心!” 蒋银蟾万没想到她是七魄楼的人,只觉缘分奇妙,点了点头,告辞去了。 曲岩秀等人埋伏在鸣鸾坊外,跟着蒋银蟾进去的萧因飞奔而来,站住了行礼,道:“大公子,荀远带着七魄楼的人去城南玉皇观了,大小姐也去了。” 曲岩秀不疑有他,便带着人赶往玉皇观。蒋银蟾却跟着荀远等人来到圣母庙,这是一座二进院落,静悄悄的,只有圣母殿透着光亮。荀远等人甫一进后院,左右厢房里便涌出十几个手持兵刃的大汉。 第五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 胜金眉头一挑,道:“荀香主,这是什么意思?” 荀远眼中露出锋芒,道:“在下不才,也还知道忠义二字,在下原本只是一介马夫,若不是教主恩宠,关兄提携,焉能有今日?可惜这个道理,并非人人懂得。胜金公子,我知道本教有人与你勾结,你只要说出他的名字,在下绝不伤你一根汗毛。” 躲在一棵大树上的蒋银蟾暗喜道:原来荀香主不是叛徒,他接近胜金,是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查出真正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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