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数月的心神一松,疲累来势汹汹,人又陷入昏迷。 次日早起,柯长老走到蒋银蟾房中,见原晞坐在床沿上诊脉,脸色凝重,心知不好,也没作声,等他收回手,方问道:“原公子,大小姐怎么样?” 原晞道:“性命是无碍的,但她脉虚迟细,阳气虚寒,我医术有限,许多药材眼下也没法找全。柯长老,妙香有天下最珍贵的药材,医术最精湛的大夫,我想带她回去,你意下如何?” 他是王子,到了妙香,只要他有心,蒋银蟾便能得到最好的治疗。柯长老是男人,深知男人的劣根,原晞可靠吗? 思量再三,柯长老觉得他至少比别人可靠一点,便同意了。 吃过饭,一行人向雅州进发,走了数百里,上得一条山岭,山路狭隘,仅容一辆车通过,两边树木茂密。原晞想此地多半有强人剪径,转过一个弯,就见一群人把路拦住了。 这群人约有二三十个,手中都拿着兵刃,为首的两个汉子,一个头戴草帽,穿着蓝布衫,提着狼牙棒,一个头戴逍遥一字巾,身披葱绿道袍,长剑指地。 柯长老在马上欠身道:“哟,这不是青荧山庄的严老兄吗?久违了,你旁边那位老兄我仿佛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还请你引见则个。” 戴草帽的汉子举起狼牙棒,道:“柯梦南,你这魔教妖人,旧年在岳州码头,你杀了老子五个弟兄,老子今日非把你打成肉泥不可!” 柯长老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隐石会的熊香主,难怪看着像强盗。严老兄,你们青荧山庄是名门正派,怎么跟他们搅在一处了?” 熊超闻言大怒,挥舞着狼牙棒,飞步上前,六个人跟着他从两侧包抄。 柯长老拔剑而起,冷笑道:“鼠辈,不敢单打独斗,只会以多欺少!” 严霆之注视着马车,目光如要穿透青布帘子,朗声道:“原公子,你远道而来,有些事想必不清楚。曲凌波害死了柳玉镜,姓蒋的妖女非但不记恨曲岩秀,日前还跟他在酒楼卿卿我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你护着。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交出她,我们决不为难你。” 隔了须臾,车里传出一声冷笑,道:“堂堂青荧山庄的严大侠竟是个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长舌夫,你自己不觉得可耻可笑吗?” 严霆之涨红了脸,道:“原公子,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一挥手,左右十几个人冲了上去,将贲晋等人缠住。 严霆之逼近马车,挺剑刺入车窗,一股紫烟喷将出来,斜阳照射下微微泛红,瑰丽夺目。严霆之一惊,急忙躲闪,那烟雾被山风一吹,他哪里躲得开,手脸立时发痒。 蒋银蟾昏昏沉沉之中,隐约听见打斗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遇上几个剪径的小毛贼。”原晞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管,左戳右点,一团团紫烟笼罩马车,无人敢靠近。 贲晋等人服了解药,柯长老离得远,故不妨事。斗了一阵,青荧山庄的人一大半都在挠痒,柯长老斩落熊超的脑袋,继续前行。 第八十五章 终解两相逢(三) 自太祖皇帝得中原,持玉斧划舆地图,与妙香以大渡河为界,严禁军队越界南征,两国和睦至今。大渡河流经雅州,原晞一行人走了七日,到达雅州,正是八月中旬。这七日里,蒋银蟾昏睡时多,清醒时少,并不知道要去哪里。 事有凑巧,杨家的大公子杨渭也在雅州,杨氏与原氏结盟,听说原晞来了,还带着一个重伤的姑娘,杨渭心下了然,少不得有些表示,就派人送了一颗百年灵芝。原晞谢过,煎了药,喂蒋银蟾喝下,当晚便有了起色。 青绫帐子,锦被缎褥,花梨木床,地下金兽吐香,桌上纱灯映画,蒋银蟾环顾室内,这显然不是寻常客店的房间。 “这是什么地方?” 原晞从书上抬起眼睛,道:“一个朋友的别院,你感觉好点么?” 蒋银蟾嗯了一声,道:“你这朋友是什么人?” “他姓杨,杨家是妙香的贵胄世家之一,我上次经过雅州,也住在这里。” “雅州?”蒋银蟾怔了怔,惊怒的目光射向他,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原晞走过来按住她,道:“你不要激动,你现在禁不起大的情绪,平心静气,听我说。要医治你的伤,需要很多珍贵药材,留在中原且不说能否找全,就算能,也要闹出大阵仗,跟我去妙香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要去!”蒋银蟾又咳嗽起来。 桌上有一罐蜂蜜,原晞转身拿碗,舀了一勺,用温水兑开,道:“眼下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重要。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会逼你成亲,我的家人你不想见就不见。” 蒋银蟾蹙着眉,嘴唇紧抿,暗忖他信誓旦旦,到了妙香,究竟是怎样的光景,难说得很。她担心的还不止这些,但上了贼船,行至此地,弃船也晚了。 原晞将一勺蜂蜜水递到她唇边,半晌她才张口,喝了小半碗,原晞见她精神尚可,便打开窗户,抱她到窗边的榻上看月亮。 窗外湖水浸月,浩大的一轮,弯弯曲曲的树影横斜,似苍龙戏珠。玉露泠泠,金风淅淅,又是中秋好景。 思想去年中秋,大家济济一堂,何等热闹。今年母亲走了,家也没了,倒是原晞还在身边,但他从面首变成了有恩于自己的世子,不一样了,一切都变了。 原晞见她面色感伤,暗自叹息,想了想,道:“你躺久了,血流不畅,我替你捏捏脚罢。” 蒋银蟾瞅他一眼,目光曲折,道:“不用,陪我说说话就好。” 原晞有好些话对她说,但她惨遭巨变,那些风花雪月的话都变得不合时宜,想安慰她,又怕她敏感,觉得自己可怜她,沉默着,她先说了。 “过去四个月,我遇见好多人,曲师兄,采花贼,文藻庵的尼姑们,尤香泉,胜金,臙脂……” 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由她缓缓道来,较之传闻又是另一番滋味,传闻中的她如水中月,镜中花,这时落到了实处,是明珠异宝一般的存在。 原晞凝注她,眼波粼粼,似有泪要滚落。蒋银蟾偏过脸,被他的目光烫着,直烫到心里去。山一程,水一程,追寻着她的踪迹,风一更,雨一更,牵挂着她的安危,这份情先前只解一二,当下才体会深刻。 胸中滚热,她转头便咳出血来。原晞忙关上窗户,倒水给她漱口,道:“是我糊涂,好好的看什么月亮呢,又招得你难受。” 蒋银蟾上床躺下,摆了摆手,道:“你去歇着罢。” 原晞叫丫头进来上夜听唤,自己去隔壁睡了。之后的路都在大山深处,更加崎岖难行,蒋银蟾乘着兜轿,看林峦蔚然,雾气终日不散,陡峭的石径往雾里延伸,仿佛挂在天边。西南边陲就像蒙着面纱的女人,妙目含烟浥露,身段婀娜多姿,美得神秘又危险。 进了龙首关,一行人便向无为寺去,蒋银蟾不愿住王府,原晞也不觉得自家是什么好地方,便问她愿不愿意住无为寺。无为寺在苴咩城北门外,西倚苍山兰峰,南临双鸳溪,是妙香的皇家寺院。 “寺里人少清净,又有五叔看觑,他是个活菩萨,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五叔是妙香第一高手么?”在蒋银蟾心里,什么高僧皇帝王爷的身份都不如第一高手贵重。 “第一高手是崇圣寺的古梅大师,他年近七旬,五叔不曾与他比过,说不准谁更厉害。你住在无为寺,还可以与五叔讨教武功,岂不妙哉?” 原明非超凡脱俗,真正是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原晞信得过他,也不担心蒋银蟾会对他生出花花肠子。他武功太高,寻常女子见了欢喜,蒋银蟾只会想着怎么超越他。 蒋银蟾果然已经在想:都说这位闻空禅师厉害,待我伤好了,定要与他比一比。便同意住在无为寺,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到了双鸳溪边,天色晴明,溪水倒映着峰影,一缁衣僧人在远处的竹筏上垂钓。 原晞指给蒋银蟾瞧,道:“那就是我五叔,我过去打个招呼。” 蒋银蟾道:“和尚又不吃荤,他钓鱼做什么呢?” 原晞道:“只是消遣,他连鱼饵都不放,一年也钓不上几条。”说罢,下车去了。 蒋银蟾望着窗外的风景,忽见两个锦衣少年坐在大树下,相距不过三丈,死死地瞪着对方,若有不共戴天之仇。须臾,一少女走过来,两个少年都站起身,灼热的目光照着她姣好的脸庞。 少女声音清脆道:“齐拓,齐素,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一少年道:“阿霞,我和拓哥都想娶你为妻,我们今日在此决斗,请你做个见证。” 蒋银蟾闻言,精神陡长,两男争一女这种好戏谁不爱看?斗得越激烈,越好看。到底妙香民风与中原不同,中原汉人于情爱之事上格外含蓄内敛,斗也是暗斗,鲜少有这般光明磊落的决斗。 少女咯咯一笑,显然也乐得观战,往树上一倚,道:“好呀,你们谁赢了,我便嫁给谁。” 两名少年愈发斗志昂扬,拔出腰刀挥向对方,蒋银蟾把脸凑在车窗上,恨不能把头伸出去。两人横砍直削,招式平平,但刀沉力猛,斗了数十合,两把刀齐齐断裂。两人旋即丢下刀,奋力出掌,四掌相接,身躯皆是一震,就比拼起内力。 原晞在竹筏上远远地瞧着,道:“那不是齐家兄弟么?怎么打起来了?” 原明非道:“想是为了文四小姐,这女子唯恐天下不乱。” 原晞道:“女人都喜欢男人为她打得头破血流,齐家兄弟半斤八两,这么拼下去一个都活不成,我们过去劝劝罢。” 叔侄两个上岸,走到齐家兄弟身边劝解,两人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冒,谁都不肯收手。文四小姐拈着一朵小蓝花,似笑非笑,瞟着四人。原晞翻她一眼,原明非上前一步,欲分开齐家兄弟,就听风声响动,两点银光不分前后,精准地打在两人的秉风穴上。 两人手臂酸软,向后跌坐在地,再看那两点银光,却是两块碎银。原明非眼睛转向银光来处,少女苍白的脸嵌在小小的车窗里,张嘴打了个哈欠,似乎看了一场无趣的把戏。 第八十六章 双鸳溪照金翠尾(一) 这一手功夫看似简单,其实许多暗器名家都做不到,因为齐家兄弟在比拼内力,这两块碎银若不同时打中他们,势必会有一方受伤。虽然马车与齐家兄弟相距不远,但她对速度,角度,力度的掌控已然炉火纯青。 原明非道:“这位就是蒋大小姐么?” 蒋银蟾也打量着他,拱手见礼。 原晞走近她,低声道:“说了不能运劲使力,你是怕伤好得太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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