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其实醒着,就是精疲力尽,不想动弹,被他夹在腋下,勾起一侧唇角笑了。 刁五将她扔在床上,她睁开眼,目光转过围着自己,六个如狼似虎的男人,面不改色,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强盗们均感诧异,心想:这小娘儿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刁五笑嘻嘻道:“我们是水上做买卖的人,这是我们的船。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流落在外?” 蒋银蟾道:“我叫姜英,失足落水漂流至此,我家在扬州,你们若能送我回去,必有重谢。” 北辰教在扬州有分舵,去了那里,便能与关堂主他们会合。 强盗互相看了看,都笑起来,依旧是刁五道:“小娘子,我看你不必回去了,就留在船上做个押舱娘子罢!”说着伸手来摸她的脸。 蒋银蟾左手捏住他的手腕,食指和小指翘起,姿势优美如拈针绣花。众强盗不知这是柳玉镜的绝学春闺指,只听喀喀声响,刁五腕骨尽碎,长声惨呼,凄厉非常。他另一只手握拳挥向蒋银蟾,被她屈指轻轻一弹,两根指骨也碎了,疼得死去活来。 蒋银蟾欣赏着众人惊骇的神情,笑眯眯道:“怎么样,还想不想留我做押舱娘子?” 众强盗知道遇上高手了,掂量了一下,扑通扑通跪下,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女侠,还望女侠恕罪!” 蒋银蟾道:“现在送我去扬州,我便饶了你们。” 众强盗连连点头答应,站起身去开船,蒋银蟾指住一人,道:“你给我弄个火盆来,我要烤衣服。” 那人去了没一会儿,满脸堆笑端了个火盆来,烧得旺旺的。烤干了衣服,蒋银蟾走到船头,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随着江风迎面扑来。没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没有人叫她大小姐,这才是她想要的云游,充满意外,危险和刺激。 “不去扬州了,去池州。” 强盗们一愣,也不敢多问,这便调头去池州。原晞说他要去池州,未必是真话,就算是真话,池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找一个人绝非易事。那又怎样呢?她去池州,又不是为了他。 这日晌午,一场暴雨突如其来,破庙里滴滴答答漏雨,原晞将草席挪到一块干燥的地方,坐下看了会儿书,东北方向传来马蹄声。他最近被人追杀,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细听是两匹快马,不一时便到了庙外停住。 两个衣衫湿透的汉子下了马,他们是孪生兄弟,一个穿蓝布袍,一个穿绿布袍,除此之外,再无分别,连唇上的胡须都一样长,一样卷曲。 进门坐下,蓝袍人道:“这雨不知要下多久,咱们吃点东西就走,免得被人抢了先。” 绿袍人嗯了一声,从革囊里取出干粮分给他,吃了两口,道:“听说小妖女身手不凡,咱们可得小心点。”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有多厉害?”蓝袍人刮刮胡须,目露淫色,笑道:“等抓住了她,咱们先尝尝这魔教大小姐的滋味,再叫她娘拿五十万两银子来换。” 绿袍人也笑了,囫囵吃了三个馒头,差不多饱了,便要站起身,双腿却麻木了。蓝袍人也一样,试了几次站不起来,手在腿上又敲又捏,好像不是自己的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绿袍人惊恐道:“哥,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神像背后走出来一个人,道:“你们中毒了,告诉我蒋大小姐的下落,我便给你们解药。” 兄弟俩不意庙里还有别人,又是一惊,尖锐的目光像四把剔骨刀射向他。他穿着湖色布长衫,清瘦高挑,手无寸铁,戴着竹笠,大半张脸掩在笠檐阴影中,依稀可见其俊美。这种美在荒凉偏僻的破庙里显得诡艳,加上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蒋大小姐在铜陵县的天涯客栈。” 原晞丢下两颗药丸,提着包袱出门,骑上马,一提缰绳,冒雨奔向八十里外的铜陵县。 据那对孪生兄弟的话推测,蒋银蟾现在落单,有人将她的下落透露给了附近的强盗恶贼,想必还有一些正道人士。蒋银蟾在他们眼里,无疑是一块肥肉,都想着抢在北辰教的人赶到之前抓住她,或者杀掉她。 她为什么会落单?是谁将她的下落透露出去?原晞感觉她陷入了一张精心钩织的网,自己还欠她救命之恩,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扬鞭抽在马臀上,马蹄溅起泥泞,宛如一支离弦的箭穿梭在雨幕中,他只恨不能缩地成寸,至于自身的麻烦,已经置之度外了。 天涯客栈是铜陵县最大的客店,蒋银蟾住的院子外面有两株杏树,雨打杏花,满地粉涴。八个人站在树下,有男有女,都拿着兵刃,伸长脖子向院子里张望。只听诶呦,啊呀两声,两个壮汉飞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四哥,我们一起上!”两男一女掠入院中,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三人几乎同时发出惨叫,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眼睛被戳瞎了,脸上挂着两行鲜血,形容可怖。 剩下的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敢进去,又舍不得离开。落单的魔教大小姐,只要抓住她,便能扬名立万,收获泼天的财富,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就算拼命一搏,也是值得的。 院子里的其他住客知道是江湖纷争,与己无关,躲在屋里,扒着窗缝门缝看得起劲。 原晞赶到这里,霖雨未止,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院中传出:“一群废物!还有谁想来试试?” 一颗心落回原处,他不禁笑了,放缓脚步,走到树下休息。其他人以为他也是来对付蒋银蟾的,因他孤身一人,脚步虚浮,无甚内功的样子,并不放在眼里。 忽有人厉声道:“小妖女,我大哥惨死在魔教手下,今日我便杀了你替他报仇!” 众人循声抬头看去,屋脊上立着一名黑脸汉子,劲装结束,双目炯炯,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鬼头刀,纵身劈了下去。 第十二章 素手抽玉郎 这一刀迅猛之极,有人认出来,大声道:“是龙城第一刀邓保隆!他大哥去年走镖,在黄河边上的香草镇遇见魔教长老燕鸿,言语不和,被燕鸿一掌拍碎了脑袋。” 院子里刀剑交击之声不绝,邓保隆显然比之前那五人的武功高多了,有两人按捺不住,高声道,邓大侠,我们来帮你!便越过院墙,和邓保隆联手对付蒋银蟾。 原晞走到月洞门口,只见缥缈的雨丝中,蒋银蟾右手舞剑,左手挥掌,红裙飞旋,宛如一团浇不灭的火焰。 邓保隆刀法灵便,拳法也不俗,一时还能招架,另两个人拆不到三十招,便被蒋银蟾踹倒在地,爬不起来。她腾身一跃,剑光自高处挥落,锵的一声,邓保隆的刀断成两截。他大骇之下,丢下断刀,双拳齐出,虎虎生风。 蒋银蟾身子一扭,左手似莲花开合,在邓保隆右小臂上一拂,他便痛叫起来,右臂垂落,剑光划过他的大腿,他扑通跪在她裙下。 蒋银蟾曼声道:“邓大侠,听说燕长老杀了你大哥,你怎么找我不找她呢?” 邓保隆牙关紧咬,不说话。蒋银蟾咯咯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燕长老人称血手罗刹,你怕她,又气不过,便捡软柿子捏,对不对?” 邓保隆的心思被她说破,惨白的脸涨得通红。 蒋银蟾松开他软绵绵的右臂,绣鞋踩在断刀上,道:“唉,我娘说你们这些大侠最喜欢做这种事啦,只可惜我不是软柿子。” 邓保隆无地自容,爬起来便要走。 蒋银蟾按住他的肩,道:“我让你走了吗?” 这位龙城第一刀对她的纤纤素手有了阴影,浑身一颤,道:“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瞧你说的,好像是我请你来一样。”蒋银蟾押着他出了月洞门,外面的人见这情形,自知不是对手,忙不迭地逃跑。 “想活命的都别动。”这话仿佛定身咒,落地生效,所有人一动不动。 蒋银蟾满意地笑了,拍了拍邓保隆的头,道:“你学三声狗叫,声音大点,让大伙儿都听清楚,便能走啦。” 邓保隆命悬在她手中,敢怒不敢言,心里把自己比作当年受胯下之辱的韩信,蒋银蟾就是那该死的屠夫。他也不想韩信怎么会去欺负一个落单的小姑娘,只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他日必成大器,将这小妖女碎尸万段! 浑身挂水的邓大侠,发出三声心不甘情不愿的狗叫,好像一只落水狗被打了三棍,滑稽可笑。众人怕邓保隆事后报复,都憋住了笑,只有一人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蒋银蟾转头看去,是个头戴竹笠的蒙面人,也没在意,摆手道:“行啦,你们打坏了这院里的花草,弄脏了人家的地方,把身上的钱都留下,便滚罢。” 众人放下钱袋,一眨眼溜远了,邓保隆瞪着那蒙面人,心中怒道:小杂种,我治不了小妖女,还治不了你?便拖着受伤的双腿扑了过去。 蒙面人呆了片刻,转身奔向蒋银蟾,道:“大小姐,救我!” 蒋银蟾一愣,邓保隆一惊,暗道不好,这小子竟是魔教的人。魔教找过来了,他哪里还敢停留,火急火燎地跑了。 原晞在蒋银蟾面前站定,摘下脸上的汗巾,瞟了邓保隆一眼,又笑起来,道:“什么龙城第一刀,真是浪得虚名!” 蒋银蟾望着这消失半个多月的美人,怒火噌的一下从胸腔窜到头顶,磨了磨牙根,道:“原晞,你怎么在这里?” 原晞满以为她看见自己会惊喜,不想她有惊无喜,还很气愤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解释道:“我住在八十里外的一座破庙里,晌午有两个强盗进庙避雨,说要来抓你。我不放心,便跟过来了。” 蒋银蟾呵呵冷笑,道:“好,好你个王八蛋,还敢来见我,有种!”环顾一圈,并无趁手之物,便进屋拿了一根鸡毛掸子出来。 原晞大惊,扭头就跑,蒋银蟾挥鸡毛掸子横扫,掠他脚踝。他扑倒在地,护住头脸,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好像梦里的光景,叫屈道:“蒋小姐,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打我?” 蒋银蟾一手叉腰,一手用鸡毛掸子指着他,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却留下一首酸诗,一声不吭地跑了,难道不该打么!” 原晞道:“我有我的难处,你先别打我,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管你什么难处,今日不打断你的腿,我就不姓蒋!”她挥舞着鸡毛掸子,啪啪啪又抽了十几下,鸡毛乱飞。 原晞啊呦啊呦地叫,喀的一声,他腿没断,鸡毛掸子断了。蒋银蟾感觉自己也没使多大劲,怎么就断了呢?好不经打的鸡毛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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