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原晞说了什么,抑或做了什么,她吃吃笑了出来,也许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单是原晞这个人便让她欢喜。不像他,只会招她憎恨。 廖长老等人都没听出她的声音,等雨势小了些,道:“大公子,走罢。” 曲岩秀舍不得走,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幸亏有这一场雨,这一堵墙,他才得以安安静静地在她咫尺之间,聆听她的声音,哪怕肝肠寸断,也值得。 众人奇怪地看着他,也不好催促。 俄而雨歇云收,天空放晴,荷花映射着水光,愈发娇艳。蒋银蟾和原晞又赏玩一番,走出大门,曲岩秀等人已奔出两三里。 樊甘草关在死囚牢里,原晞对押牢禁子们不放心,这些人连吏都算不上,只因在官府当差,便眼高手低,不大瞧得起江湖中人。真正的高手有多大力量,他们一无所知。他派了凌睿等四名亲随暗中盯着樊甘草,是夜,凌睿来报,有人劫狱。 不巧原晞正在沐浴,蒋银蟾便先赶了过去。牢门口众狱卒打着火把,乱成了一锅粥,樊甘草去了枷锁,手持钢刀,火光照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凶神一般,跟着几个黑衣蒙面人横冲直撞。 公人中只有两个节级身手不错,同原晞的亲随与樊甘草等人打斗,其余的人见了他们手起刀落的狠劲,没逃跑就算很好了。洪节级被樊甘草一脚踹倒,刀尖向着胸口戳下,一道冷森森的剑光激射而至,樊甘草回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蒋银蟾连攻数招,樊甘草不住后退,一个蒙面人提着根九节鞭,抢来相救。蒋银蟾对上他的眼睛,便知道是谁,也不点破,道:“樊甘草滥杀无辜,败坏教规,尔等助纣为虐,统通该死。” 银鞭飞转,抽在剑锋上,两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蒋银蟾挥掌打出,曲岩秀反手与她对了一掌,不想她掌力如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曲岩秀卸力于石狮子上,六七百斤重的石狮子斜飞出去,撞在墙上,登时碎裂。 公人们心想:这是何等神力,若打在我们身上,岂不是一滩肉泥! 冷大尹和原晞等人赶到,撞见这一幕,冷大尹也心惊肉跳,旁边的吏员面如土色,道:“我的娘哎,这功夫是怎么练的?” 原晞吩咐贲晋等人:“你们保护冷大人。” 四人齐声答应,将冷大尹围在中间,冷大尹安心不少,见原晞拔出铎鞘,砍向蒋银蟾身后的一个黑衣人,道:“世子小心!” 那黑衣人正欲攻蒋银蟾下盘,晃了一晃,翻腾而起,躲过了原晞这一击,双脚连环踢他面门。原晞侧头避开,一拳打在他足踝上。廖长老被这股拳劲震得左足酸软,凌空回旋,右足在墙头上一点,呼呼呼三刀向原晞头顶劈下。 他是曲凌波上任后提拔的高手,刀法精湛,原晞时而施展桓因拳,时而施展拾翠刀法,招式变幻百出,迥异于中原武功,众人看得目眩神驰。 吏员道:“想不到世子金尊玉贵,武功竟这般厉害!” 贲晋道:“我们妙香尚武,如今的皇上,也就是世子的五叔,那才叫厉害呢!蒋小姐就是他的徒弟。” 蒋银蟾与曲岩秀已拆了上百招,洪节级想上前帮她,却被两人周身鼓荡的劲风带得东倒西歪。蒋银蟾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才挣脱出来,心知自己与一流高手相差太远,他们之间的比拼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九节鞭锁住长剑,曲岩秀右腿横扫,踢了个空,不禁道:“蟾妹,你大有进益!” 蒋银蟾左手勾住他的手腕斜带,右手抽出长剑,横戳直刺,道:“你还是老样子。” 曲岩秀挥鞭自守,道:“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柳教主或许还活着。” 蒋银蟾呆住,道:“你说什么?” 曲岩秀近前一步,重复道:“柳教主或许还活着。” 蒋银蟾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道:“你有什么线索?” 曲岩秀道:“跟我走,我便告诉你。” 蒋银蟾看他片刻,唰的一剑刺出,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曲岩秀左臂负伤,她的剑终是饮了他的血,他反倒痛快,好像划破痈疽,脓血流了出来。樊甘草砍翻刘节级,向外逃窜,蒋银蟾一瞥之下,挥袖卷起墙角的碎石块,将他砸倒。 樊甘草吐出一口黑血,就不动了。曲岩秀等人见他死了,也无可奈何。廖长老内息不畅,心知不妙,打手势示意众人撤退,曲岩秀挥鞭断后,顷刻都消失在夜色中。 众公人惊魂甫定,冷大尹疾言厉色道:“猖狂贼子,若不将其绳之以法,本府颜面何存?” 原晞道:“大人放心,只要蒋大小姐继位,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冷大尹见识了北辰教高手的厉害,益发觉得要稳定北辰教,助蒋银蟾继位是代价最小的办法,听了这话,把头点了两点,语气缓和道:“蒋小姐神勇,足当大任。” 蒋银蟾谦虚几句,回到房中,原晞道:“曲岩秀方才与你说什么?” 蒋银蟾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原晞冷笑道:“你每一招都避开他的要害,他也舍不得伤你,还能是谁呢?” 蒋银蟾嘿然,原晞擦了把脸,便去床上躺着。她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仰头望着弯弯的银钩,道:“他说我娘或许还活着,我问他有什么线索,他要我跟他走。真真好笑,我娘若还活着,我怎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分明是在骗我。” 原晞抿了抿唇,睁开眼,睇着她怅惘的面容,道:“其实我也怀疑柳教主还活着,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对你说。” 蒋银蟾提起精神,道:“你为什么怀疑?” 原晞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虽然你是蒋教主和柳教主的独女,且武功高强,但你年纪太小了,江湖上最看重辈分资历,柯长老,庞长老,燕长老,蔡堂主……这么多比你辈分高,资历深的人来帮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蒋银蟾是有点受宠若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都知道我娘还活着,所以才来帮我?” 原晞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也有可能他们都是不忘旧恩护幼主的人物,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蒋银蟾蹙眉,意下沉吟道:世态炎凉,不忘旧恩的人哪有这么多?口中道:“倘若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出于柳教主的授意。”原晞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坐起身,双手按在膝上,脸色兴奋道:“还记得我们告诉你娘,教中有人勾结七魄楼,你娘说她心里清楚,让我们别管了。彼时奸细在暗她在明,难免被动,她若诈死,就掉过来了。这场戏要做得真,就不能告诉你。别人见你流落在外,受苦受难,自然信以为真,不必再伪装,孰忠孰奸,一目了然。” 蒋银蟾先是欣喜,想一想又不对,瞪着他道:“你当我娘是你,她才不会骗我,利用我!” 原晞悻悻道:“我几时利用过你?我推测的这种情况也不叫利用,只是一种策略。寻常妇人大抵是不忍心这么对孩子,但你娘不一样,她既是母亲,也是霸主。” 英雄的本色是无情,这个道理蒋银蟾很早便懂得,低头半晌,叹了口气,道:“若真像你说的这样,便好了。” 原晞又躺下去,道:“我也盼望是真的,好当面给她老人家磕头敬茶。” 磕过头,敬过茶,可不就是女婿了?蒋银蟾不作声,像是默许,原晞暗暗欢喜,有了夫妻名分,这许多工夫便不算白费,至于以后怎么样,且不去想,横竖有一辈子的光阴盘算呢。 他把手搭上她的腰,被她推下来,又搭上去,道:“让位于敌人是很冒险的,你娘若还活着,一定有所防范,曲岩秀或许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起疑。你也别急,很快便见分晓了。” 蒋银蟾站起身,道:“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怎么能不急?我去问问柯长老。” 原晞一把拉住她,道:“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你何必为难他?万一他真是感念旧恩,你问他,岂不是寒了他的心?旁人也一样。” 蒋银蟾歪下眼看他,复又坐下,手指在他胸口打转,道:“你这颗心是怎么做的?念头转得忒快,挖出来我瞧瞧。” 原晞揿住她的手,笑道:“我也想瞧瞧你的心,如何能装下那么多人?” 蒋银蟾蹬了鞋子上床,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忽喜忽忧,很是焦虑。原晞见她睡不着,便翻出避子药吃了,相与绸缪。弄到五更天,鸡打鸣了,两人擦抹一番,沉沉睡去。 樊甘草的死对曲岩秀无关痛痒,救他是出于责任,私心里并不想管,却让北辰教众人惴惴不安。官府抓了樊甘草,蒋银蟾杀了樊甘草,两者联手,显然是冲着曲凌波来的,自己若帮着曲凌波对付他们,岂不就是与官府作对?事情闹大了,岂不就成了反贼? 长老堂主之流犹可,底下的教众们武功平平,只想混口饭吃,造反的胆子是万万没有的,说起来都怀念柳教主在位的日子,安稳富足,虽然她老人家不守妇道,爱养面首,比起造反,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些话传入曲凌波耳中,他便叫曲岩秀杀几个人作筏子,曲岩秀一味拖延。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他实在累了,醉梦中总回到楝花村,石梁茅屋,篱落疏疏,蒋银蟾在院子里练剑,厨房里飘出藜黍香。 若能长醉不复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刺到鸳鸯欲断魂(二) 蒋银蟾,柯长老等人在凤翔府造出声势,陆陆续续有人来投奔,到了六月中旬,蒋银蟾身边已有三十多人。这日午后,梅蕊宫的湘菊湘莲求见,蒋银蟾拿着帖子,想了一会,忙请她们进来。 原来梅蕊宫的前任宫主为淫贼皮晟安所害,蒋银蟾杀了皮晟安,湘菊湘莲便拜她为宫主。彼时她自身难保,坚辞不受,三女同行数日,在江陵郊外分手。湘菊湘莲这时找过来,蒋银蟾大约明白其心意。 二女行参见之礼,蒋银蟾忙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湘菊道:“听说蒋小姐要清理门户,梅蕊宫众姐妹忠诚归附,愿效犬马之劳,还望蒋小姐不要嫌弃我等武功低微。” 蒋银蟾道:“坐罢,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三十一人,只有四位师妹年幼体弱,我便没带她们来。” 蒋银蟾点了点头,心想她们不畏强敌,专程赶来帮我,我若拒绝,反倒不美。可以她们的武功,上了绛霄峰凶多吉少。沉吟片刻,笑道:“难为你们有此胆量,我也不能让你们送死,明日起,我教你们武功。不是我夸口,我教一日,抵得上别人教一年,你们勤加练习,到时候听我分派。” 湘菊湘莲喜出望外,江湖上多少人想学蒋危阑和柳玉镜的武功而不可得,这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再三谢过,告辞出来,回到下处,告诉众姐妹,无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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