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龄心中忐忑,她装作无意地露出手上的伤痕,可沈策将步摇递给她之后便收回视线,神情与刚才无异。 他究竟看没看见她推萧蕴意。 萧蕴龄知道以沈策的性格,他即使看到她的动作,也不会在意分毫,可萧蕴龄习惯于伪装自己,她不想让沈策觉得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姨娘说得没错,她总在为自己寻找退路,哪怕此时王万利在亭中等着她,她依旧不能完全将未来托付。 “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这是沈策对她猜测萧敛竹动机的回复,也算兑现了保护她周全的诺言。 萧蕴龄泫然欲泣,“可是我只信得过沈将军。” 沈策垂眸看她担忧的脸,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不要得寸进尺。”他淡淡道。 沈策想他对萧蕴龄果然是有些不同的,可是这些不同仅限于他愿意停留片刻听她哭诉,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安排。 “是我逾矩了。”她轻声道,只是在尾音落下时泄出几丝颤意。 她匆匆地行了礼,转身从来路回去,鞋履在木制阶梯上发出哒哒声响,裙摆晃动飞扬,步伐凌乱。 又哭了啊。 他眼眸中露出愉悦情绪,从她牵着未婚夫步入宴席时便堵在心中的气蓦地消散。 - 萧蕴龄回到亭子中时,客人已经陆续离开,气氛冷淡。 王万利坐在座位上,他周围空出了一圈,显得他孤零零的,他似乎不为环境影响,正专注于桌案上的佳肴。 熟悉的香味来到身边,王万利抬头看到萧蕴龄,她眼眶微红,手中拿着一只步摇,商人本性,他立即在心中估算这步摇的价值,又不可避免地猜测他的未婚妻如何得到它。 他一直在这里,亲眼看着未婚妻与她兄长前后脚离开,而后另一位王府小姐脸色难看,一盏茶后便要寻了借口离席,她久久未归,客人逐渐不满离去,包括那位京城来的将军。 此时他的未婚妻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对面那位将军也回来了,他偶尔看向他们这边,王万利一边觉得只是巧合,一边又觉得以萧蕴龄的容貌,吸引他人目光再正常不过。 见萧蕴龄看过来,王万利露出笑容,关怀道:“吃些点心吗?” 萧蕴龄便问他:“哪个好吃?” 王万利将他觉得好吃的递给身边的未婚妻,他言语耐心,神态温柔地看着她小口咬下清甜的糕点,又伸手将她落下的碎发拂在耳后。 萧蕴龄疑惑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察觉他的意图后杏眼弯起,微微倾身靠向他方便他的动作。 王万利平心而论,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即使她名声在贵人圈子中已经脏污不堪,但在他们这些普通人中,一个王府的小姐依旧有巨大的价值。 只是他的未婚妻,似乎不安分。 他面对未婚妻的笑颜,满目的珍惜与喜爱愈发明显,倒让旁人讶异这对声名狼藉的未婚夫妻似乎恩爱非常。 - 萧蕴龄将王万利送上马车,临行前他说道:“有事便给我写信,我都会帮你。” 车轮从身旁滚过,行走在宽阔的路上,萧蕴龄出神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澄心最担忧五小姐看上那商人,她连忙出声提醒道:“五小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萧蕴龄嗯了声,随澄心从侧门回去。 将要进入后院,澄心忽然停下,萧蕴龄疑惑地看着她,便见她一脸惊喜,语无伦次道:“五小姐,那边……” 她顺着澄心的视线,看到了等候的吴百山,吴百山常常跟在沈策身边,澄心她们都认得他。 萧蕴龄站在月亮门前,身后隐于天际的绮丽晚霞将要堕入黑夜。 “五小姐。”吴百山一看到她便笑着走来,他生的唇红齿白,总是一副轻声慢语的模样,萧蕴龄即使对他主子有意见,也不能迁怒他。 “这是主子让我给你的伤药。”他说着,递过来一小巧的瓷罐,浓郁的药味从中散发出来。 “不是说不要得寸进尺吗?”萧蕴龄接过,轻声道。 吴百山没有听清,再问时萧蕴龄已经不说。 沈策让吴百山送来伤药,萧蕴龄心中沉着的石头终于消失,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她将萧蕴意推入河流,不然他不会信了萧蕴意抓伤她的事。 待吴百山走后,澄心欣喜地接过瓷罐在手中珍惜地抚摸,“沈将军对小姐可真是不一般。” 萧蕴龄神色平静,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偶尔露出些难得的耐心,只是因为对她残留几分兴趣罢了,实际上他不把她当回事,她的喜怒哀乐只是他的消遣。 说到底是他们不对等,而她想做的便是不断试探他的底线。
第15章 王霓的病似乎逐渐好转,她每日坐在镜子前梳理头发,为自己仔细抹上胭脂,再坐在屋檐下染指甲。 这几天王万利常来看望她,带来了许多礼品,十足的孝顺模样。王霓自觉又找到了可依靠的人,蒙在心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她满目喜爱地看着面前年轻的侄子,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在王府被遗忘而死。 萧蕴龄总是安静乖巧地陪伴在他们身边,她看着姨娘言笑晏晏的模样,沉默地为他们煮茶,她在不在场其实没什么差别,正如这份婚约似乎与她无关。 “姑母,我今日来,还想带表妹到阳湖游玩。”王万利说出目的,这几日他虽然能见到萧蕴龄,但他很少能与她谈上话,她在王霓面前总是很拘谨,不似私底下活泼,他有心与她多相处,因而想带她离开这里。 她侧身睨了萧蕴龄一眼,王霓自认是最了解女儿的人,她知道萧蕴龄无非是担心自己的言行被她看出端倪,因而小心思小伎俩从不敢在她面前显摆。 到底还是留着贵族血液,随了些千金大小姐的脾性,坏事可以做却怕人知晓,在意自己的那点脸面。 “带她去吧,省得一天天摆个脸色给我看。”王霓慢悠悠道。 她说完,王万利便又是对她一阵吹捧,夸得王霓咯咯直笑。 萧蕴龄闻声脸色淡淡,似乎应了她“摆脸色”的说法。 - 离开幽宁院,那股沉闷的腐朽气味消失,四处景象生机勃勃。 萧蕴龄走在王万利身边,闻到他身上杂糅的香料味,这样的气味从前姨娘身上也有,这让她莫名回忆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嫁给王万利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能让她离开王府却又能照顾到姨娘。抛开出身,他是个很不错的未婚夫婿,脾性温和耐心,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对姨娘也十分上心。 待解决了萧敛竹的事情,她便安心与他过日子,将婚后的日子经营好。萧蕴龄不断说服着自己。 他们走到青盖马车前,王万利扶着萧蕴龄,她脚踏上杌凳,将要步入车辇,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龄龄。” 萧蕴龄站在杌子上回望,萧敛竹站在侧门前,漆红大门在他身后缓慢掩上。 他向她走来,目光落在王万利牵着她的手上,被人家哥哥撞见,王万利下意识松开萧蕴龄的手臂,宽大的袖子从他手中落下,袖口的缠枝花在空中摇曳。 下一瞬,缠枝花被修长的手抓住,养尊处优的手掌托着他妹妹的手臂,微微用力便将她从杌子上拉下。 萧蕴龄没有反应过来,身形不稳地扶着萧敛竹的肩膀,他的手还在她的小臂上,另一只手因她踉跄而落在她腰侧,待她站稳便克制地松开。 萧敛竹无视她的疑惑,他看向王万利,礼貌又疏离道:“王公子与舍妹毕竟还未成亲,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有碍名声,龄龄便和我一辆,我们跟在王公子马车之后。” 萧蕴龄惊讶道:“哥哥也要与我们去游湖?” “嗯。”他矜贵地应道,不看她一眼便转身上了马夫驾驶过来的另一辆马车,车身王府的标识明显,衬得王万利的马车简陋矮小。 马蹄轻踏地面发出嘚嘚声响,萧蕴龄为难地看着王万利:“你不要在意哥哥的话,他只是担心我。” 兄长忧心未出嫁的妹妹再正常不过,王万利没有放在心上,他将车上早早备下的燕窝递给萧蕴龄,温声道:“你的手总是冰凉,需要多补补。” 萧蕴龄接过食盒,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 萧敛竹看着抱着食盒坐在对面的萧蕴龄,嘲讽一笑道,“不过一碗燕窝,竟让你不舍得放下。” 食盒仍然留着温热的余温,萧蕴龄手指描绘着上边的花纹,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很感动。” 手中的食盒被夺走,萧敛竹将它扔在一边,他无法忍受自己宠爱多年的妹妹对一碗燕窝万般珍惜的模样,这让他觉得从前他对她的教导很失败。 萧蕴龄的目光飘向窗外,热闹喧嚣的街道让她有些陌生,她眷恋地靠在车壁上,听着外边的烟火气息。 她不知道怎么和萧敛竹独处,她可以戴上面具和他撒娇,可是她觉得疲惫。虽然对萧敛竹早已失望,但她被抛弃背叛的记忆犹在,窒息感握住了她的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如鬼魅般无法摆脱。 萧敛竹清楚她的心结,他强势地拉过她的手,晶莹剔透的手镯被套上萧蕴龄的手腕,她抬手,那碧绿手镯便从腕骨下滑,玉质无暇,晃动时似乎在流淌。 和犯人的手铐异曲同工,萧蕴龄看着它出神。 - 阳春三月,湖边柳树依依,各色花卉姹紫嫣红,湖面波光粼粼,如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湖边游人结伴,饮酒作诗,烹茶舞乐,踏歌与琴声相和。 王万利将他们带上湖边的画舫,二层的画舫金碧辉煌,船柱上以彩色颜料绘成祥云慧草,再以金箔装饰。他定下了二楼的亭阁,四角的飞檐翘角挂着铃铛,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亭阁四周围上,与外边的游乐声响隔绝开,一开门便是暖香扑鼻。 里面备下了一桌酒席,王万利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恭敬地端到萧敛竹面前,“三哥,请。” 相比王万利的拘谨,萧敛竹作为上位者显得淡然自若,他接过王万利端过来的酒,却只是放在手边没有喝。 萧蕴龄喝了一口,是不醉人的果酒,酒味清甜,她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萧敛竹从马车下来后便不再理会她,此时只专注和王万利寒暄。 他和王万利谈起他在永州认识的人脉,那些权贵只要指缝中漏出一些便可让王万利赚得盆满钵满,王万利听懂了这个兄长的暗示,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待他更加殷勤。 殷勤得,让萧蕴龄觉得有些丢脸。 她的目光与萧敛竹在无声交汇,萧蕴龄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马车上她的沉默疏远,所以他要让她看见自己的未婚夫是这样一个谄媚卑微的男人,让她意识到自己选择嫁给这样一个人是多么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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