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那边什么态度?看着?” 林晔面色不变,“是的。”他想到闻初尧先前的吩咐,诡异地停顿了下,“但瞧着…似乎是乐见其成的。” 闻初尧听他这么说,忽地哂笑道:“孤这个母后…即便是清水也能把它给搅混了,更何况,水本就浑浊不堪呢?” 林晔琢磨了下这句话,半晌问道:“那咱们的计划,是…?” 他话里的迟疑与问询意味太过明显,以至于闻初尧也是陡然一愣,“嗯?” 太子殿下大抵是察觉到了好友的未尽之语,骤然显出几分贴心来,“自然是杀了。” “还、还有一事…”林晔有些吞吞吐吐。 直觉上,他觉得这话不该这会儿说,可…他追随闻初尧数年,自以为算是比较熟悉对方。 故而,他又觉得…太子殿下如今应当是想知道的。 瞥见闻初尧望来的目光,正色道:“太子妃娘娘…病了。” 男人堪堪坐下,正把玩着案几上的小玩意儿,闻言眉头微蹙,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地扫了过来。 面上更是少见地带了一丝冷肃,“阿晔,这是你该汇报的消息?” “你不觉得…你对她有些过于关注了吗?”可当这话问出口时,闻初尧却是一怔。 细想起来,自察觉到柳殊有异样开始,自己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分出一些到她身上。 先是出于试探性地为难与问话,再是带着点儿瞧宠物心思的逗弄。 更离谱的是,他如今想到自己这个太子妃,第一反应竟不是… 让她死。 而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想看看她又准备作什么妖,又打算搞什么鬼。 闻初尧瞳孔微缩,好似大梦初醒一般,一张俊脸上难得显现出几分复杂之色。 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桌案的一角,唇角的弧度也带出几分隐约的冷然。 男人面上向来漫不经心的温和神情已然全部收起,肃然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反而有种幽深不可测的漠然。 良久,诡异到极致的平静后,他才再度出声,“盯着德太妃,若有异动,适时地帮上一把。” 柳殊…… 或许,他早就该杀了。 没想到事到如今,竟还差点儿被这人面上的那些行为给蛊惑了。 闻初尧抬眼,抛开了那副温和的伪装,此刻,淡淡的笑容显出几分不可明说的恶劣来。 烛火掩映,明明灭灭的光晕,脸庞在灯光下俊美地有些不像话。 林晔低声应下。 闻初尧这才像是从方才的回忆中彻底挣脱,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桌案。 他挑唇一笑,目光扫向某处,竟带出几丝邪气,与素来淡然的冰冷混合,有种迷人的矛盾感。 “杀了她。”他冷声道。 “杀了…柳殊。”
第17章 苟命第三十二天 东宫内,柳殊正在练习丹青。 五月中下旬,空气中已然浮现出几丝夏日雏形,夜间,偶有几声虫鸣。 窗棂外的月光被浓密的树荫遮掩,殿内的光线依然明亮。 莹莹烛火下,映照得她的脸白皙似雪,若硬要说,怕是世间最美的玉也比不过这张美人面孔。 更别说,她执起画笔时,周身那股不同于平常的清冷气质。 松萝敛去眼底的惊艳,继续默默候在一旁磨墨,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夸赞道:“娘娘画得真好。” 柳殊本就是空有些幼时的底子,比起另一个全能的自己,她如今是哪哪都差点儿。 故而乍一听这话,难免愣了下,“你…觉得我画的好、好看?”语气也是有几丝不可置信。 松萝仰起脸笃定道:“自然!”像是怕她不信,还赶忙点点头,“虽然瞧着与先前的画风不大一样,但也是赏心悦目的!” 柳殊:“…嗯。” 她这么努力恶补画技,为的不过是以后战战兢兢的日子能好过些。 至少…不用总是担心遇到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擅长的情况。 毕竟…… 柳殊微微垂下了眼。 另一个自己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见柳殊似有疲色,松萝忙搁下墨锭,上前扶住她,“这已经好几日了…连着练,身子也吃不消啊,您歇歇。” 以为她是为了万寿节的献礼而紧张,又劝道:“娘娘您的画技向来出彩,况且这献礼最重要的是心意不是?所以现在要做的是养足精神,去参加明日的万寿节呀。” “而且,那时家人也会被允许进宫的…” 柳殊揉了揉因连日的苦练而有些酸痛的手臂,闻言,兴致不高地“嗯”了声。 正准备去休息,殿外却忽地传来荷陵刻意放大的请安声。 直直传向殿内,接着传入柳殊的耳中。 这下,她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迎接来人,“太子殿下。”只心里有股莫名的烦闷。 她不想见到闻初尧。 甚至于,她…有些害怕他。 闻初尧淡淡颔首,见柳殊立于画架前,神色怯怯,目光一凝,“画得不错。” 照猫画虎不成反类犬…挺诙谐的。 “多谢殿下夸赞。”柳殊维持着人设,柔柔一笑。 疯狂抱佛脚的同时,她也没忘记秉持初心。 如今阖宫上下都知晓两人发生龃龉,柳殊索性自闭地更彻底。前些天还偶尔出门一两次,当下是直接连殿门也不出了,整日里尽在里面捣鼓这些丹青,得闲了也是多看些书转换转换心情。 故而,误会自然也就无形中加深了许多。 待传到闻初尧耳朵里,已经变成太子妃为情所困,暗自垂泪了。 思及此,男人的眸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讽意。 柳殊不设防地撞上这道目光,宛如一道细细缠绕的丝线,一下子冲撞进她的心口。 密密麻麻的。 疼得慌。 她早就知晓这人瞧不上她,可… 男人先前的那些下意识的体贴做不得假,良好的教养亦是。 她不明白… 为何,独独对她…? 为何,独独是她… 强忍下眼眶里骤然迸出的涩意,柳殊撑起个微笑,道:“殿下,明日万寿节,臣妾…穿什么比较得体?”这种大节日,东宫的服饰多是会提前商量的。 正如皇帝和皇后,有外国使臣在场,他们自然也是乐得装装样子穿套相配衣衫的。 谁料,闻初尧只是眉尾微挑,“太子妃自己安排即可,不必问孤。” 听他这意思,是连这份体面也不愿意给她了。 柳殊轻咬着下唇,鼓足勇气又问了遍,“…那、可是颜色要素雅些?”宁朝以此为美,她这样至少不出错。 “素雅?”闻初尧瞟她一眼,“万寿节是喜事,不是比谁穿得素雅白净的。” 他似是心情不佳,连带着语气又显出几分面具之下的恶劣来,“怎么?你要办丧事哭一场?” 仿佛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顽劣,疯狂。 暇眦必报。 柳殊抬起眼,恰好和他冰凉的目光对上。 她不由得缓缓眨了下眼,低垂下头,稍稍收敛了些,“…殿下说的是。” 她心里郁结,自是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刹那间,周围静谧到像是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她到底是忍受不了这股尴尬至极的局面,又开了口,“…殿下,要歇息吗?” 手指在衣摆遮掩下几乎要拧成麻花,暗自腹诽着眼前的人。 等了又等,对方才像是屈尊降贵,吐出几个字,“不必。” “孤去书房睡。” 柳殊:“……” 狗男人。 两人对峙的不远处,古朴木盒静静端放在梳妆台一角。 待人走后,柳殊又把盒子往里推了推。 …… 五月二十二日,万寿节至。 宫禁满园复苏,随处可见高楼池榭,珍稀花卉,配以葱茏点缀,更显生机勃勃之景。 大殿内,徐徐丝竹声不绝于耳。 更有坦胸露腹的异族女郎戴着面纱,缓缓扭动腰肢,手臂脚腕戴满金链,光华闪烁,照耀整殿。 柳殊自坐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这次是皇帝诞辰这般的大场面,她从前是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的,而且… 她有些强撑着,极力忍耐没瑟缩身子。 自己本就不习惯这种觥筹交错的场景,更别说待会儿还要作为献礼的重点被众人关注。 她尽力忽视掉身旁太子的存在,目光掠过不远处的遮掩,飞速扫过上首的帝后二人。 帝王年近知命之年,眼角眉梢处已经有些难以隐藏的皱纹了,张皇后端坐他身侧,却依然是风华正茂。 宫宴持续整整两日,莫非,皇帝与皇后就这么…恩爱两日? 她不知怎得想到了先前闻初尧相似的做派,诡异地顿了下,转而又继续扮演起了工具人,默默喝着果酒。 身侧,闻初尧收回视线,轻抿唇角,没说话。 还行,知道喝酒误事,没犯蠢。 他的目光追随着柳殊,移向帝后二人,眸光微转。 春日的宫宴,醉人花香盈盈袭来,众人举杯同欢。一杯酒下肚,心中的苦闷,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宴正酣,一群异域舞姬中缓缓显现出一副中原面孔。 女子居于中央处,水袖轻晃,摆动间似一朵绽放的花蕊,让人挪不开眼。 席间,萧寒江亦是被这道倩影吸引住了视线,目光中隐有惊艳。 几个来回后,待宴会即将过半,一群人才缓缓退出殿内。 接着,便是献礼的环节了。 柳殊的目光与柳太后短暂交汇,而后柳太后便道:“皇帝,该是献礼的时候了,使臣们等了这么久了。” 柳殊是第一次瞧见这种大宫宴上柳太后的模样,不同于平日里两人偶尔私下谈话时,太后身着一席深墨绿色的衣裙,连珠钗也是颇为古旧经典的款式。 整个人瞧着…竟有几丝暮气沉沉的。 她有些不喜欢姑母这副打扮。 目光一偏,瞧见德太妃竟也是一身淡绛紫色,便默默噤了声。 两人皆是不同于平时的妆扮,有些…老气。 柳殊兀自收回目光,端坐席间。 左右在宫中活了十几年,姑母肯定比她要看得远瞧得清,想通之后她索性默默调整起状态,准备献礼。 柳太后:“皇帝以为如何?”她空占着个嫡母的名号,比皇帝甚至还要小上几岁,故而很多时候其实也是尴尬的。 就例如当下,上首的人似乎还未从前些天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回神,进程尚未过半,便有些疲于应付了。 德太妃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很有几年…皇帝都没这么大办过,柳家的人莫不是舒服日子过久了,还真以为能蹬鼻子上脸坐实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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