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殊登时身体一僵。 一颗心揪了起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犹豫了会儿寻了个不出错的万能回答,“…多谢姑母提点。” 柳太后显然是会错了意。 可她若是再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极其可能会惹来对方的刨根问底。 柳殊思虑再三,还是点点头道:“只是…我舞技平平,这衣服给我,怕是会糟践了…”换了个说辞,企图劝柳太后收回成命。 这件事实在蹊跷,加之那股始终萦绕着的不详预感,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 柳太后偏头望了过来,面上似乎是笑了笑,“倘若你的舞技都只能算平平,那这京城里的闺秀们岂不是都只能称得上技拙了?” 视线投注,颇有深意道:“殊儿,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一人,这更是为了柳家,为了候府。” “哀家以为,你能鼓足勇气来问这个,应当是做好准备了的。” 女子嫁人后的处境与其家族势力的大小有着直接关联,寻常人家尚是如此,更何况是这宫中。 而承恩候府柳家,除了祖上曾经辉煌一时,如今早已经走至权利中心的边缘了。 柳太后能入主中宫,靠的是国师“凤命所归”的预言。 可她…… 柳殊一直知晓这点,故而一开始才会这般战战兢兢。 自己并无什么倚仗,加之周遭又大都是陌生的人,她这朵浮萍,就更显得飘零无依。 见她低着头许久不言语,柳太后缓缓道:“殊儿。” “你得明白,身为正妻,需得为太子开枝散叶…更何况,若是不能先生出嫡子…待来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隐患发生。” 叹了口气,一锤定音道:“这舞衣,你拿回去。” 这话落在柳殊耳朵里,不亚于惊雷乍响,直接把她整个人都给震得一激灵。 伴随而来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下意识地服从。 她的眼前忽地闪过一道零碎的片段。 似乎也有人,站在这座宫殿里,坐在她这个位置上,静静倾听着这番话。 可那个人,当时的反应与她截然不同。 柳殊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是殊儿一时想岔了…” 她若是再迟疑下去,定是讨不了好。 比起疼爱的晚辈,显而易见,还是家族的荣耀更重要。 强制按下那股若有若无的焦虑情绪,面上一如往常,柔和道:“姑母息怒,我这就带回去仔细看看,做足准备。” 见她收下,柳太后这才淡淡点头,“你能这么想便最好了。”只望过来的视线,有些若有所思。 柳殊心里一紧,不敢多待,赶忙拜别。直到出了殿门,她都还是有些莫名地慌乱。 柳太后最后望来的那一眼,总是让她无端想起刚醒来的那天,对方与她交谈的时候。 松萝见柳殊出来,接过旁边宫女递来的檀木盒子,上前两步扶着她,“娘娘…?”方才柳殊与柳太后谈话,她是在外面的,因此瞧见柳殊有些疲惫的神情,满眼都是担心。 柳殊:“先回去吧。”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那个帮忙的宫女便有些故作镇定地扫视了一圈,掩饰性地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去。 …… 仲春的微风不燥,丝丝缕缕地拂在面颊之上。 柳殊脚步虚浮地回了寝殿。 因着要去请安,她今日特意妆扮过。 身着纱粉色锦缎白水裙,头上斜斜饰以碧兰棱花双合玉簪,配以白玉珠花,如此,更显得整个人雅致非常。 本是十分贴合柳太后心意的妆扮,可现下去了一遭回来,除去依旧秾丽明艳的五官,倒像是白打扮了,瞧着整个人虚弱得紧。 一小宫女见她脸色不好看,立刻放下擦拭的花瓶,默默给她倒了杯茶。 柳殊摆摆手,叫她又给自己端了杯热茶灌了下去,又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太子殿下呢?” 那宫女听了这话,立刻恭敬道:“今儿是月末,按规矩,殿下应是在御书房。” 柳殊又喝了好几杯温热的茶水,才将那股心慌给压下去。 眼下,听见这宫女似乎对宫中一应事宜颇为熟悉,下意识用余光飞速扫了眼。 女子面容清秀,巴掌大的小脸,嘴角两边各有个梨涡,瞧着十分面善。 “月末?”柳殊淡淡问道。 小宫女见她有些恍然,立刻又补充道:“每到月末,陛下会在御书房校考殿下们的功课。” 柳殊听了这话,这才端视着她,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一愣,旋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跪下,“奴婢荷陵,参见太子妃娘娘。” 柳殊点点头,“今后你进屋里伺候吧。”这宫女十分眼生,估摸着是在外头做活的。 想了会儿,又问道:“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本是试探性地一问,谁知荷陵眼睛一亮,有些受宠若惊道:“是的…先前娘娘给殿下制作桃花糕那次,奴婢也在场。” 柳殊:“……” 见她提及此事,柳殊不由得心头一滞,郁闷道:“…原来如此。” 恰好松萝把东西拿过来了,待东西放好,她索性挥挥手,“你们俩先退下吧,叫外面的人守好门。” 等确定人走了之后,柳殊才把目光转向那两个檀香木盒内。 盒内,香料与舞衣静静摆放着。 她不由得偏了偏视线,望向那件衣裳。 幼时,母亲也总是这般,定定地望着一件旧舞衣出神。 一舞动京城,被父亲执意娶回家后,那时她看向舞衣的眼神是平静的,就连待她,也是柔和的。 可后来父亲变心后,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进门,母亲再看向舞衣时,眼底只剩下疲惫了。 一如对她,也是矛盾的。 她那时年纪尚幼,还不懂其中缘由,只觉得母亲这般美好的人不能再继续跳舞有些可惜。 可如今却都明白了。 她是不愿再跳了。 柳殊不由得移开了些目光。 她的舞技,全是母亲所授,而母亲的舞艺,一开始是她谋生的本领,后来,却俨然变成那个男人的私有物品了。 卑微的、讨好的。 思及柳太后的劝告,柳殊静下心,有些神经质地强迫自己再次望向盒内的衣裳。 说是舞衣,其实更像是舞裙,裙摆如花瓣一样做成四片。 她忍着羞耻将其拿出,走至镜前,试着在身上比划了两下。 衣裙腰间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 柳殊凝视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地褪下衣饰,将舞衣穿上了。 镜子里,女子身量纤纤,薄如蝉翼的雾纱将整个身体包裹着。 最里面的肚兜只堪堪遮住胸前的两团,垂下来的珍珠流苏长及肚脐,露出纤细雪白的腰肢。 随意动了下,便白的晃眼。 柳殊草草扫了几眼,便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 绯色的红晕迅速发散,热度更是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尖。 她也是魔怔了…怎得还把衣裳拿出来穿上了? 闻初尧那人惯会做样子,待她虽不亲近,却也大都是温和的。 她…也定然不会辜负母亲的期许,重蹈覆辙吧? 既如此,好像也不需要这般另辟蹊径…? 柳殊压下眼睫,不知想到什么,默然了会儿。 过了好几息,才动手想要把那舞衣脱下来。 殿外,闻初尧踱步走近,远远便望见门口处站了两个眼熟的婢女正环顾四周,神色颇为戒备。 “太子妃呢?”他淡淡问道。 松萝和荷陵不敢拦他,急忙异口同声找了个理由,“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正在小憩,要不奴婢这会儿进去帮您叫醒她?” “不必”他的眼眸漆黑一片,见两个婢女神情有些刻意隐藏的慌乱,眉头微挑,“既然在休息,便不用通传了,孤自己进去。”话里满是毋庸置疑的意味。 松萝和荷陵对视一眼,只得默默退下。 闻初尧迈步走近,伸手推开门——
第11章 苟命第八天 寝殿内静悄悄的。 柳殊听到动静便赶忙拿起椅上的外衫罩在身上。手忙脚乱下拿错了衣裳,一通忙活也不过堪堪遮住了大半。 听到动静,整个人缩在白玉山水屏风后面。 宫人们得了吩咐,自是不会这个时间点进来。 再加上对方这么自然又肆无忌惮的态度…身份便很好猜了。 等了会儿,见人没有开口的打算,这才试探性地探出点头来,“…是太子殿下吗?” 闻初尧不答,静静地站在原地。 像是意识到什么,犹疑地瞟了眼屏风处。 屏风后,女子身形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隐约可见。 闻初尧人生得高,手也长,微微用点力手背青筋凸显时,瞧着便极其有力。 他甚至无端觉得,若是他握住这蜂腰,用点力,兴许就折了。 这下,他便丝毫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了。 面上一派冷淡,盯了她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顶着这股视线,柳殊倏地有些害怕,轻拽衣角,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 时近正午,窗外光芒愈盛,通过窗棂细碎地洒进殿内。 屏风后的那道倩影也被这片光亮映衬地更明显了些。 良久,他走过桌案,走近镜子,一步步走到了柳殊面前。 那双皂靴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离得近了,山水屏风遮掩下,那道影子就越发显得有几分扎眼。 闻初尧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她。 连带着那双眸子,也泛起几丝与平日里所不同的涟漪,让人愈发摸不透他的情绪,难辨深浅。 直到这时,柳殊才有些模糊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可还没等她再细细思索,下一瞬,对方又道:“怎么穿成这样?”抬起手为她遮住些许光亮。 随着话落,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过来,透过偌大的披风传递,紧紧将她缠住。 两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淡淡木香味和男人的体温一道,密密实实地萦绕周身,在寂静的室内传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恍然间,竟有些暧昧得发烫。 她试图解释道:“臣妾、臣妾是一时兴起,想沐浴一番…” “嗯。”闻初尧微微颔首。 他的半张脸隐没在细微光晕里,立体的眉骨切割出一片深邃的影子,黑眸在阴翳中微敛。 此刻,这双眼正静静凝视着他。 没说信还是不信,但周身温和的疏离气息莫名淡了许多。简单利落的单音节,反倒显出几分不露人前的不耐来。 被他这么拿披风罩着,柳殊忍不住极小幅度地缩了缩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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