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初尧神情未变,耐心地坐下等了片刻。 一柱香时间后,便见柳殊径直走了进来,面色冷淡,见他视线投注,直接道:“查到什么了?说吧。”言辞间相当不客气,神情间的厌烦恍若实质。 她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平日白天穿的厚里三层外三层倒不算显眼,如今乍眼一瞧,却不自觉使他目光停驻。 故而,闻初尧不自觉地盯地久了些。 话语咽在唇间,良久才再度吐息,“…好。” 她如今对他避之不及,神色间也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冷漠。 哪怕怀着他的孩子,也依旧彻彻底底把他当做陌生人来相处了。 闻初尧盘旋心间许久的话语,忽地就有几分不敢问出口了。 她……大概早就不爱他了。 不然,为何会选择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呢?连一丝念想也不给他留…… 若不是上天垂怜,现在,他应当还在疯疯癫癫的、无限的悔恨中吧。 事实上,他也原以为他早就释然了。 毕竟,柳殊还活着,没有死在最美好的年纪,这便足够了。 至于两人能不能重新开始,她对自己又是何态度,此类种种…… 他都不该再奢求才是。 闻初尧再度抬眼看向柳殊,试着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些,“我最近一直盯着那小子。” “他…买通了山匪,想要……”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笑,只心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这种见面,怕是……只会见一次少一次了吧? “想要什么?杀了我?” 他听着柳殊冷淡的问询,脑袋有些昏沉沉地想着,心口处的那股害怕的情愫再次上涌,垂在衣袖下的指尖颤了颤,继续说道:“不是,无非…是想要借此谋取些好处。” “你还怀着身子,我怕…怕他做出些不妥的行为,扰了你清净,便先把人给扣下来了。” 过了半晌,见柳殊不回,又干巴巴地补了句,“……可以吗?” 今日他贸然前来,除了想要揭穿这人的真面目,更多的,则是他自己害怕。 这些日子,闻初尧总会恍恍惚惚地又梦到两人先前相处时的记忆,在东宫的时光对柳殊而言,大概真的并没有多少称得上美好的日子,所以待闻初尧真的细细回想,想要去找到对方也爱他的蛛丝马迹时,得到的竟然不过只有几个片段而已。 犹如一阵风,一拂便过了。 也是直至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他心底害怕的情感如此之浓。 他怕,未来的日子也如风一般,更猛烈,更宜人,轻轻一刮,便把过去算不上美好的日子吹散了,而过去的他,也会被慢慢替换了另一个别人。 但他更怕的是,柳殊不再爱自己了。 也或许,他在未来的某一日,会发现柳殊爱过自己,只是如今不爱了。 思绪回转,闻初尧下意识想把胸前的那封信往里缩缩,贴身带着,继而藏的再深一些。 毕竟…这是柳殊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她亲手写的,叫他早日归来。 甚至于,应当也能算……她爱过他的证据吧? “我知道了,这次…还是感谢你。”柳殊早就对王旭朝有所怀疑,只是她到底没想到对方敢这么大胆。 山匪流寇…… 这种人若是把她绑了,别的先不说,光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早就在路上便凶多吉少了。 自己身体一直算不上好,故而柳殊到了江州之后一直有小心调理着,过去喝不下去,要偷偷倒入盆栽里的苦药,她如今早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上一满碗了。 良药苦口,身体好了,往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她说的客气,闻初尧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但他如今早已经没了能够耍性子的立场,嘴唇张张合合,到底还是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只是心底的那个声音,愈发响了起来。 万一……此后没机会了呢? 闻初尧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难看,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浑身的血液便如同凝固一般,刺人的寒冷,再加上整日整日的失眠,以至于等他回神时,那心里话已经被他问了出来。 “妘妘,你…爱过我吗?” 一切不过刹那间。 柳殊一愣,脸上客套的笑意褪去,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 “你想要问什么你便问。”她的语气带了点儿诡异的平静,“何必甩出这种好笑的问题?” “你早就查到了不是吗?还要掩饰着,装作不介意,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装作…我们俩还在东宫。” 她脸上的笑意彻底冷了下来,“你若是怀疑我还与柳淮序,还与柳家那边联系着,你可以直说。” 心里的有那么一瞬间的想法被戳穿,闻初尧的唇角微抿。 两人许久未见,可那些熟悉的细节,下意识的动作,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柳殊心中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偏开了视线,“闻初尧,你何必呢?”冠冕堂皇,自以为是对她好,是弥补。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若是你硬要这般,那不如让我打一巴掌来的实在。”柳殊随口一说,下一刻,便起身想要送客。 闻初尧却好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倏地逼近,抓起她的手,就要往自己的脸上送。 “你打。”只要能叫柳殊开心,只要能换来两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十个、百个巴掌他也受得的。 “你疯什么疯?”柳殊眸光转冷,下意识想抽回手,可男人的力气极大,恍若铁钳,紧紧禁锢着,她一时抽不出,反倒被对方顺势捏得更紧了几分。 下一瞬,她干脆借了这股力道——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闻初尧躲也未躲,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巴掌,脸颊上瞬间浮起来了巴掌印。 他皮肤算白,故而这一个巴掌落在脸上,一时间更显得突兀,又因着其帝王的身份,可以想见,要是等出去见了人,落在旁人眼中,该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男人接了这一下,手腕处对于柳殊的禁锢顷刻间便送了,他甚至还扬唇笑了笑。 轻抚着脸颊处被柳殊打的印子,像是在回味,眼帘低垂,眸底的情愫明明暗暗,最终都化为某种惊悚,那双黑眸中满是晦暗的满足感。 柳殊被这人神经质的表情吓得不轻,下意识收回了手。 正扬声想要叫人把他赶走,下一瞬,闻初尧却像是祈求了许久,尾巴摇了又摇,终于得到了骨头的小狗似的,先一步退步了。 “我又吓着你了。”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瞬便猛然收回了视线,像是克制着什么似的,扭头便离开了。 身后,柳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紧绷着的后背在这一刻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不自觉地拿起旁边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了口热茶,霎时,心底的乱糟糟的情绪才被压制下去。 果然……她今日就不该因着想要套消息而给这个疯子开门。 好在她的意思也已经明确了,日后,这种交集还是不必再有了。 …… 京城。 圣上虽留有亲信在京,但其久久在外微服私访,一来二去,仍是引起了不少讨论。 有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新帝是要杀鸡儆猴,正等着抓他们这些先前摇摆不定的人们的小辫子,也因此,无论心底作何想法,面上大抵都算是安分守己。 另一些,则是截然相反,因着圣上暂时不在京城,不过眨眼日子,便不可自抑地滋生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云骑尉王朗便是如此,衬着人不在,可以召了几位相熟的同僚到府中交流一二。 深夜,王府。 万籁俱寂,初冬的冷风被窗棂隔绝于外,室内的火烛嘶嘶地冒着热气。 “王兄,你深夜召我们前来,说是商讨事宜,到底…所为何事啊?”他久不发一言,下首已然有两人坐不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扬声问道。 最近那群锦衣暗卫们盯得紧,他们这些祖上和前朝旧臣有些瓜葛的家族,还是得谨小慎微些。譬如曾厚乙,打的便是这样的想法。 他与王朗皆是族中新一代的领头人,从学堂走至官场,算得上是有些情谊在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肯在大晚上地听他在这儿神神叨叨讲秘密。 新皇登基也有些日子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是得为族中考虑的。 故而今日,曾厚已心中隐约是有猜测到些许的—— 新帝虚岁二十有四,却迟迟不提后宫之事,反倒……沉溺于一个早就逝去的女人,眼瞅着情深不能自抑。 王朗的声音将他骤然从思绪中拉回,“你可知……当今圣上去了江州?” “我自然知晓的。”曾厚已点了点头,不明白好友罐子里卖的什么药,神情疑惑,“这事儿也就是瞒瞒那些新官儿,我们在座的哪家没有这个门路……?”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的目光下意识朝周围另外两人望去,见他们面露认同,方才再次扭头望向上首。 然而,多年同窗,王朗一瞧便知晓自己这个好友是误会了,没明白他的意思,“非也。” 他轻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有个旁支的亲戚,在江州颇有些门路。” “你们可知道…她在江州瞧见了谁?” “谁…?”他这么神神秘秘的,惹得其余几人也不自觉正襟危坐。 瞥见其余三人的神情,王朗勾了勾唇,索性也不再继续卖关子,匀了匀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声调平静些许,“一个女人。” “一个……酷似逝去太子妃的女人。” “甚至,那脸活脱脱就……” 跟太子妃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乍眼瞧着,竟一模一样。
第84章 跑路第六十天 寅时, 寒深露重,寒风掠过枝头,一片沉寂中, 唯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 闻初尧看完了信, 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案。 京城那边林晔寄来的, 言及有些官员恐生了异心,若硬要说, 其实也并非是异心, 无非是一开始装乖的狐狸, 如今尾巴藏不住了。 自他登基以来, 景顺帝便跟彻底抛下了什么顾忌一般,整日整日沉迷于求仙问道, 若是先前还是稍稍收敛了三分,那如今则是全然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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