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堂孙氏审到一半还没雪浓的下落,恰有沈家的小厮来报,更深露重,沈宴秋和云氏已坐马车回府去了。 沈宴秋一走,围在这里的客人也陆续告辞归家。 人走的差不多,审问还在继续,等到下人们全审完了,依然没头绪。 周氏夫妇犯起愁,雪浓找不见,总不能姑娘说丢了就丢了,若没个音讯,到时候随便别人怎么编排,都是他们宣平侯府丢名声。 他们越性要找到人,又遣了众下人再搜一遍各处,犄角旮旯都不许放过。 孙氏心有不满,这是他们王家,又不是宣平侯府,现在她儿子都是举人了,哪容得他们在家里查来查去,没得晦气,可她看看王昀,王昀也急得满头冒汗,一时倒不好多说气话,只是对王昀道,“那姑娘都丢了几个时辰找不出来,就怕人早不在家中,还往哪儿找,她长得又那样儿,还醉了酒,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趁早收收心,一个妾而已。” 王昀待要反驳,忽见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绣鞋。 孙嬷嬷认得那绣鞋,忙跟周氏道,“这是雪浓姑娘的鞋子!” 可算找到物件了,周氏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问那婢女在哪儿找见的。 婢女回说是在断桥附近的水岸边,只找见一只,另一只却寻不见。 在场几人皆愕然,还是孙氏先说了话,“她不、不会跳河了吧。” 只要不是被哪个没规矩的下人藏住,雪浓就是真跳河了,温德毓和周氏也算松了口气。 周氏立即做出哭态,身体也摇摇欲坠,孙嬷嬷扶住她,一番劝慰,她才像强做镇定。 这毕竟在人家里,周氏对王昀道,“二公子,劳烦你遣几个人下水去搜罗。” 孙氏直想翻白眼,现在知道问候主人家了,她自己的姑娘看不住,把她儿子的谢师宴都搅和了大半,要不是将成亲家,孙氏真按捺不住这满肚子的火气。 王昀心中也急,她一说,便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进水塘去打捞。 一时众人都集聚到水塘边,站在岸上看小厮们在水里搜找,竟是各怀鬼胎。 孙氏是想着雪浓要活着被捞上来,名节也受损了,自不能再给王昀做妾。 周氏和温德毓就没盼着雪浓活,打从今日计划失败,雪浓活着就不如死了好。 唯独王昀一心希望雪浓还有生机,即使真在水里,只要小厮们不动,他救人上来,也正好顺了他的心意。 小厮们在水塘里找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寻到另一只绣鞋,那绣鞋里尽是烂泥。 周氏这回一见着是真哭了,“……她怎就这么想不开啊!” 鞋子在水底,说明人已经在水里几个时辰了,就算找到,哪有命活,这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再不心疼,也觉得亏欠。 周氏掩着脸哭的伤心,温德毓也以袖遮脸红了双老眼。 在他们身侧的温子麟忽要下水,被周氏拽住,“你要你母亲一晚上送两个黑发人不成?” 温子麟攥紧双手,“我不信她就死了,尸首都没有,怎么能说她死了?” 王昀道,“他说的没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催促着小厮再找。 这一找,就找了一夜,愣是没找到雪浓的尸体,但那水塘外连着一条大河,小厮们都猜测,是不是雪浓已经随着水流被带入河中,河水太深,那就再难寻了。 温德毓夫妇便呈报给顺天府衙门,交由专做打捞活计的衙役去捞人,直有三日,仍渺无音信,往常落水之人,超三日找寻不到,便报死,当下衙门做了主,便定雪浓落水而亡。 去王家参过谢师宴的人多,那日雪浓出事,有不少人知晓。 一时之间有说雪浓是酒醉不慎掉进了水里。 也有说雪浓是故意跳河寻死,概因雪浓死在王家,从前温王两家默许的是雪浓和王昀有亲事,可真正定下亲事的却是王昀和温云珠,多说是温云珠抢了雪浓的亲事,雪浓悲愤之余,才会有此念头。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揣测,温家要做足样子,给雪浓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温家的夫人们都在灵堂上恸哭,周氏哭着晕过去好几次,谁看见都要感慨她把养女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待。 待雪浓的丧事过了,也就没人再议论,一切都归于寻常。 谢师宴后,周氏就想把温云珠和王昀的亲事提上日程,可听孙氏的意思,王昀并不急着成婚,想等明年春闱考过了,再说这些。 周氏当然不高兴,可如今温德毓被撤了职位,宣平侯府里,全是张手要钱的老爷,雪浓死了以后,周氏就断了攀附沈宴秋的心,温子麟又没中举,近来人消沉了不少,周氏也不敢太逼着他读书,只能寄希望在王昀身上,若能两家结为一家,王昀前途无量,还愁不跟着沾光吗? 她心里门清,明年王昀若真能在春闱高中,那可是进士及第,那时候就是更富贵更体面人家的姑娘也愿意嫁给她,而今是他高攀宣平侯府,等到来年,就未必了。 周氏咬咬牙,也只能答应下来,只叫温云珠性子放软些,别再惹王昀生气,现今可没有雪浓钓着他了,若把他气着,真有可能会退婚,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温云珠也知晓好歹,雪浓在时,还有些羡慕妒忌她被沈宴秋看上,可她走后,不见沈宴秋来吊唁,沈家三房也没人来上柱香,竟是凄惨的叫温云珠都胆寒,以前的那些不服气一下消失,只觉得周氏为她周全的好,王昀确实是良配,总比沈宴秋那样负心薄幸的男人强。 雪浓的葬礼后,王昀就不怎么来宣平侯府了,周氏便叫温云珠去看望王家老夫人,借此去见王昀。 将将入秋,天气转凉,温云珠坐车去王家,周氏让她带了不少小物件,有给王家老夫人的,也有孙氏的,还有一副护膝是给王昀的。 温云珠去看了王家老夫人和孙氏,王家老夫人喜欢清净,没说两句话就困顿,孙氏对温云珠这个儿媳妇依然算喜欢,毕竟是宣平侯的嫡女,比一般的小户之女要尊贵的多。 孙氏告诉温云珠,王昀一早出门会客还未归,让她先去王昀的院子里坐坐。 王昀的院子在南边,温云珠熟门熟路过去了,她尚未及笄,就常来这里找王昀,所以那些虚礼都算不得数。 王家也实在落败,小厮都没几个,王昀这里只有个老仆守院子,她进来就进来了,直入房中,先看到的就是衣架上挂着一副护膝,那护膝做的很精细,上面绣着兰草,看针法,就是雪浓做的。 换以前,温云珠看见了,必要闹一场,可现在雪浓都没了,闹有什么用,她生气也无济于事。 她在这简陋的房中看了一圈,才来到床边,竟见那枕头底下好像压着一副画,她好奇的翻开枕头,拿起画来看,上面画的是个美人,靠坐在石头上,眉眼淡似烟雾,眼尾点缀着鲜红的胭脂痣,侧着半张脸,被一条男人的胳膊搂住了细腰,眉间若颦,半咬红唇垂眸,身上的春衫都遮掩不住那一身媚骨。 温云珠一眼就认出这画里的是雪浓,还是那日他们在碧波亭上看见的雪浓,原来他早在那时就对雪浓心心念念,还背地里画出这么秽亵的画,看这画的边角都有磨损了,他怕是夜夜把玩吧! 温云珠怒极,却没有像以前那般莽撞,她把画放回枕头底下,匆匆离开那院子去找孙氏,在孙氏面前哭哭啼啼着把话一说,便不管孙氏如何挽留,坐车回了宣平侯府,她把事都跟周氏说了,周氏眉头紧锁良久,夸她做的很对。 她走后没多久,王昀回家了,孙氏又气又急,倒不是为温云珠,而是他还惦记一个死人,温云珠嘴上没把门,若说出去,就是他品行不端,贪恋人家姐姐的美色,死了都不放过,这可是大忌讳,他才中的举,别因此又惹出事。 孙氏逼着他烧掉画,丢掉那副护膝。 王昀纵有诸般不舍,也只能把东西都销毁,但对温云珠已生厌恶,只想等明年后,便退掉亲事,和她再无关系。 没了那副画,王昀夜里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会自责,若不是当初自己让雪浓万念俱灰,她可能没那么想死,小厮们都说水塘很深,她对他大抵怨恨至极,才会在那里寻死,她的魂灵葬在塘中,为什么一次也不入梦呢? 秋雨连绵了几日,何故来王家,传沈宴秋的话,要王昀去见他。 王昀不怎么上沈家,沈宴秋虽说是他的先生,但在学业上也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只他有不解的地方去请教,沈宴秋才会解惑,王昀对沈宴秋也很恭敬,沈宴秋是他父亲和叔叔的同窗,当年一起在应天府求学,后来因遭政变,他父亲和叔叔都死在那场政变中,沈宴秋却活了下来,所以他能做沈宴秋的学生,全托了父辈的福。 沈宴秋在书房见的王昀,他好似近来身体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想是旧病复发,这样的天气,最遭罪的人大约就是他了,连腿上也包着护膝,是雪浓做的那副,王昀呆滞的看着护膝,心中竟生出了悲凉妒忌。 沈宴秋呷了口热茶,直说,“你和宣平侯嫡女的婚事,退了吧。” 王昀愣住了,他也想退,可现在如果退了,温云珠必定会到处散布他私藏雪浓画像,这个把柄捏在温云珠手里,他暂时没法退婚。 但这话不能对沈宴秋说,王昀迟疑道,“先生,这门亲事是祖父那一辈定下的。” 沈宴秋点头道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从椅子上起身,出去了。 桌上那杯茶都放凉了,也不见他回来。 王昀耐着性子等待,这时听外面有人跑动,他忙起身走出书房,就见两三个婢女边跑边笑,王昀叫住了一人,问有什么事。 那婢女道,“二公子不知道,是我们三房的三姑娘醒来了,都昏迷有七八日,云夫人和二爷担心坏了,还好人没事。” 王昀略诧异,沈家三房的云夫人膝下是有个三姑娘,那位三姑娘很小的时候就被拐走,许多年都没听说找见,现今竟寻回来了? 婢女急着去后院,便不与他再多话,小跑着追上了其他人。 王昀忖度片刻,心想既是那位三姑娘清醒了,沈宴秋大概是不得空再见他,这沈家子嗣本就少,虽有三房,其实大房和三房才是嫡脉,二房是庶出,终归比不得其他两房,大房只剩了沈宴秋,三房云夫人虽育有一子一女,三房老爷却没了,自然的,沈宴秋会对这个找回来的妹妹重视。 听说沈宴秋那个妹妹也是十六岁,和雪浓一般大,沈三姑娘命好,回了这锦绣之地,雪浓命苦,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王昀失神刹那,才把书房门关上,很快离了沈家。 -- 三房的院子里都是人,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都候着,东厢房里不许进太多人,也只有沈宴秋和云氏在内,丫鬟进出都是轻手轻脚,就怕惊了里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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