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按揉了一阵,看周氏快睡着,才斟酌着道,“夫人,两日后的定亲宴能不能不办了?” 周氏眉毛一耸动,睁眼坐了起来,脸上带笑的问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雪浓来时已想好了要说的话,回她道,“先时夫人问我对这门亲事是不是情愿的,我回去想了很久,现下已想明白,来回夫人,我不想嫁给王二公子。” 周氏霎时眉开眼笑,伸手就要把她往怀里搂,还看了看她的耳朵,她以前常戴的银耳铛今日竟然没戴,那是周氏送她的及笄礼,周氏只是不想要那耳铛,才送给了她,她倒是上心,每次来正院都戴着,周氏也没给过眼神。 “怎么不戴耳铛了?”周氏问道。 原来她到今日才正眼看雪浓,也才知道耳铛没了,都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雪浓回答她,说是在白云观丢的,找不到了。 白云观的事,周氏对她有亏欠,便也不纠结,才想好生与她装一装母女亲情。 温德毓这时却摔了门帘进来,一脸恼怒道,“你那兄长吃人不吐骨头,我从哪儿弄出三千两银子给他!” 周氏当即把雪浓放开,沉了笑,先叫雪浓回去。 雪浓走出了门,还听得见里面在吵,无非是为着沈宴秋要查办官员政绩的事。 温德毓世袭的荫官,整日游手好闲,也就是占着这荫官吃点俸禄罢了,正经的政绩根本没有,当下是要拿三千两银子送上去打点,好能保住职位。 外头的人看宣平侯府富贵荣华,但其实都是虚有其表,雪浓常来正院,周氏也没避着她,曾不止一次抱怨过家里开销太大,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要彻底亏空。 谁会想到,堂堂宣平侯府,连三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温德毓和周氏是什么样的人,雪浓是清楚的,那三千两银子,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筹到,还要维持住侯府的体面。 雪浓没来由的不安起来,捏紧帕子匆匆走了。 屋里周氏和温德毓争吵个不休,温德毓没处得钱,惦记上了周氏的嫁妆,被周氏臊了一通才勉强罢休,可也恨她兄长太贪,“开口就是三千两,我也是他的妹夫,就不能通融通融,叫你回娘家说一说,你竟没个用!” 周氏道,“你也别怪我哥哥,他又不是主官,上面还坐着好几层官老爷呢,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事,你当他是那位沈首辅呢,这三千两银子都是我哥哥磨破嘴皮子才讲下的价。” 温德毓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倏地一卷衣袖,坐下来,“也没办法了,前儿个我同显国公世子吃酒,席间听那意思,显国公还想娶个填房。” 这显国公已有六旬,今年夫人才刚新丧,他就坐不住要娶新夫人了。 周氏如何看不出他想的,稍加迟疑道,“我们家姑娘个个如花似玉,这老公爷都有重孙子了,随便一个给他做填房,我都舍不得。” 温德毓笑道,“这有什么?那诗里还说一树梨花压海棠,要真成了,我女儿就是国公夫人,我就是显国公的岳丈,还愁没三千两银子?” 周氏咬咬牙,道,“这事暂且先不说,三千两银子也不急着,我倒有个事要告诉你。” 她把雪浓才来跟她说的说了一遍,又提了龙凤胎宴上,雪浓和沈宴秋在沁春园里遇见。 温德毓直拍手道,“这倒好,左右那定亲宴的请柬还没发,现就把这丫头的名字改成珠儿的,正好给她和王昀定下了。” 周氏也是这个想法。 温德毓再说,“既然雪浓和沈首辅有缘分,等到了定亲宴上,我少不得再厚着张老脸探探,若沈首辅也有这意思,倒好办,不管做妻做妾都是雪浓的造化,若是沈首辅没这意思,我想雪浓也不小了,她也是咱们的长女,若嫁的不好我脸上也没光,不如就说与显国公做填房,可比一般人家体面。” 周氏心里有瞬息的不忍,可是想想家里,这也是没办法了,她想雪浓若自己争气,沈宴秋钟意她,就是娶她做夫人,她也只会高兴,但如果沈宴秋没有娶纳的想法,也只好让她去做填房。 雪浓向来听话,又顾及家里,这事她必能体谅他们做父母的,大不了她出嫁时多给些嫁妆。 当下议定好,周氏便遣人去王家请孙氏,孙氏来后,周氏与她明说了雪浓不想嫁给王昀,眼看孙氏恼气,就要发作。 周氏好声好气的告诉她,虽然雪浓不愿嫁,但是他们侯府也不会不守承诺,便有温云珠代替雪浓来与王昀定亲,除非王家不同意,那也是没辙了。 孙氏一听换成温云珠和王昀定亲,自是千儿八百的好,直把温云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还直接换了称呼,只叫周氏亲家,直言其实更喜欢温云珠,只是先时说定的是雪浓,不敢妄想,现下倒如愿了。 周氏自己是大家出身,看不得粗鄙妇人做派,更瞧不上孙氏,若非孙氏生了个有能耐的儿子,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和这种妇人打交道,没的跌份,但周氏面上周到,笑盈盈的送人走,不落人口舌。 转头周氏再叫了雪浓来,做出纠结姿态,“定亲是两家的事,又知会了各家亲朋好友,一时间是不能不办了,你不愿,我之前就说了不会逼你,但也不能让负王家的约定,我想着就叫你妹妹替你和王昀定亲,你不会介意吧?” 有时候她想要什么,但是又不想被发现自己的意图,就很喜欢做出这副模样,雪浓小的时候会被糊弄住,大一些了,就装作看不出来。 譬如现在,雪浓任她做足了戏,再垂眸低笑,说出的话真心实意,“云珠妹妹和王二公子很般配,我怎么会介意呢。” 周氏这才放心了,又好生宽慰她,一定会给她也挑个如意郎君,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雪浓道,“我在祖母的香位前还没有替老爷、夫人尽完孝道,我想不若再回白云观中,那儿清净,我呆久了也像在家里。” 周氏笑道,“已经有个远房的叔叔自请入道,正好让他替你去白云观了,你一个姑娘家,别整天想着参禅悟道,大好的青春年华,合该活泛些。” 雪浓也笑了点,同她说,“本来要给老爷做夏衫,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拿针就手抖……” “那就不做了,这原本就不是你做的事情,你这孩子就是太孝顺,你父亲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你就记挂在心上了,回去好好养着手,他的衣裳以后你都不要给他做了,”周氏道。 雪浓仍带着笑告退,出来就再也笑不动,这些年周氏对待她是什么样,都决定着她有没有用,她若有用处,周氏便喜笑颜开,若没用,周氏便不冷不热,连看她一眼都欠奉。 今日周氏明显对她太过温善,撇开她主动解除婚约,大约她身上又有用了,有什么用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想来对她定是不利的,不然也不会不放她回白云观,还编出个远房叔叔来骗她。 有时候看的越明白,才会越寒心,想欺骗自己都不可能。 没了婚约,下一步雪浓就想自请离开宣平侯府,就像徽姑说的那样,做个普普通通的绣娘,出门在外做妇人装扮,她也能独自过好一生,家人、夫婿,这些她都不奢求了。 可是目前来看,周氏是不会立刻放她走的,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她还有口气在,她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像那位沈首辅说的,要让自己快乐。 在这里,她不快乐。 -- 温王两家的请柬散给了亲朋好友,沈家这里,王昀躬身在堂前。 沈宴秋翻看着请柬,再搁一边,淡淡问道,“你不是和他家那个叫雪浓的小姑娘有婚约?怎么换成别的姑娘了?” 王昀听到他叫雪浓小姑娘,胸口有几许道不明的不适,恭敬道,“先生不知,其中有些难言的变故。” 沈宴秋便想到龙凤胎生辰那晚,雪浓醉酒伤神时说的,王昀不愿娶她。 沈宴秋有点可惜,说他,“错把鱼目当明珠,论及看人的眼光,你不如你父亲半分。” 随后便答应下来会去赴宴。 王昀紧咬着牙关出了沈家,心底尽是愤懑,沈宴秋的眼里温云珠是鱼目,温雪浓是明珠,能视为明珠,便不可能是当作一般人看待。 他倏然回悟出来为何雪浓会提出退亲,之前给他做护膝,去了白云观就变了,原来这就是缘故! -- 定亲这天,王家热闹非凡,外客太多,王家又没姑娘,雪浓原本是和温云珠一起待在孙氏住的东厢房,没多时,温云珠被丫鬟叫走,雪浓百无聊赖,拿起温云珠没解开的九连环解着玩儿。 才解了一环,房门忽然开了,雪浓以为是温云珠回来了,便放下九连环,一抬头,正见王昀杵在那扇水墨山水屏风前。 雪浓道,“云珠妹妹出去了。” 意思他可以出屋了,毕竟孤男寡女,传出去会惹人闲话。 王昀阴沉着面容抬脚上前。 雪浓顿感不对劲,蹙着细细的眉从座上起来,道,“云珠妹妹确实不在这里,我没有骗二公子。” 王昀停在她面前,说道,“我是来找四姑娘问一句话。” 雪浓请他说。 王昀便问道,“四姑娘想退亲,可是因我先生之故?” 雪浓怔住。 王昀又道,“四姑娘在跟我有婚约的情况下,送先生护膝,四姑娘可知道先生比你大整整十岁,你罔顾人伦礼仪,妄想高攀先生,置我们两家于何地?” 雪浓两眼通红,颤抖着嗓音让他闭嘴,克制下要扇他耳光的冲动,绕过他就要朝外走。 王昀见她无视自己,陡时再难忍怒火,抬手将人拦下,但见她避之如蛇蝎,更加恼火。 “你父亲都在先生面前明说了你仰慕他,你是不是还在痴心妄想嫁给先生,做我的师母?” 宴上,温德毓有意和沈宴秋同桌,席间悄声说了此话,正好被前来敬酒的王昀听个正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让沈宴秋娶纳了雪浓。 这时候温云珠恰好进门来,把话听到了耳朵里,心生了妒意,两步过来,就是冲雪浓发脾气,“雪浓姐姐是想两头吃么?既惦记沈首辅,又不想对王昀哥哥放手,父亲都舍下脸替你去跟沈首辅讨名分了,你总不能什么都要吧?” 她进来就是这一通话,雪浓原本气极,只知忍住泪,连话都不知道回,这下竟突然没了气,甚至心平气和下来,先望望王昀,再看看温云珠,他们两人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实在太可笑了。 “我为什么要退亲,分明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必要我说出来。” 雪浓轻轻笑道,“我已成全了你们,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再给我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是不是只有让我承担了所有的过错,你们就能问心无愧的定下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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