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哪里来的银钱,那是言佩这个当家做主的人该去想的法子,反正他是不能苦了自己。 “跟匀儿说,燕窝这种东西不能买次品,这喝下去跟喝糠有什么区别。如今府中仍是他在执掌中馈,若是银钱不够就跟言佩提,她没有银钱,她那刚过门的夫郎有。” 老爷子嘟囔道:“他一个商贾出身的男子,能嫁进我言府的门简直是烧了高香,平白捡了个三品大员的夫郎位置,就这还心生不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他脸面了。” 要不是言佩有个女儿加堂姐夫,就她那般样貌跟学识,什么样的夫郎娶不到呢。 “就该让匀儿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学学怎么给人当夫郎,省的他整日抛头露面,出去给言府丢脸。” “要我说,匀儿就是脾气太柔了,将来没了我,他在这个家可如何活下去。”言老爷子说着说着叹起气来。 匀儿是言佩堂姐的夫郎,当年家里出事后只剩他们孤女寡夫,言老爷子心疼坏了,将人接进府里,当亲女婿亲孙儿疼。 起初匀儿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看得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直接让言佩把匀儿的女儿言川可认作亲生女儿,以此安匀儿的心,甚至因为言佩没有夫郎,便让匀儿帮忙掌中馈,如此也算家里的一份子了。 前后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言佩提过数次此事,说不合规矩,都被老爷子用孝跟义给压了下去。 可能也因为府中是堂姐夫在掌中馈这事,导致言佩跟其新娶进门的夫郎梅盛迟迟没圆房。 两人一个院子分开住,言佩平时公务忙,直接睡在御史台不回家,时间一久,两人连话都说不了两句,说是妻夫还不如生人。 这般关系都没和离,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梅盛图言家官位庇护,三年来都忍了下来。 言府中,言佩知道梅盛要什么,也就不提感情。至于言老爷子容梅盛至今,全是因为梅盛每个月不仅不从府中领月钱,还会往上交一些银钱。 如今老爷子见燕窝质量差了,免不得觉得梅盛银钱给少了,匀儿才让人买了些不好的燕窝,心里对梅盛的不满跟挑剔越发强烈。 “把他跟匀儿也叫过来。”老爷子要敲打敲打某些人,免得时间久了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下人先去喊的言佩儿,后来才喊的梅盛跟匀儿,最后却是匀儿最先到。 言佩儿是来的最晚的,磨磨蹭蹭,洗了脸漱了口,尽量让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卯都没点,还得给他请安,他年纪大了觉少,闲着没事出去跑两圈啊,折腾我做什么,我还年轻呢,天天都睡不醒。” 言佩儿打着哈欠,眼角沁出眼泪,视线模糊间瞥见自己名义上的夫郎也来了,被言五一提醒,就打算站着等他一会儿。 “我跟他熟吗?”言佩儿问言五,怎么都没什么印象呢。 言五迟疑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斟酌着道:“名义上,很熟。” 妻夫嘛,怎么可能不熟。但实际上半年说不到两句话。 梅公子又是清冷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同人攀谈,言大人沉默寡言,两人放在一起,都没人开口,于是默契的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扰。 梅盛没看见言佩,只垂着眼带着身边小侍往前走,脑子里想的是昨日的账。 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但有些家业,如今母父年迈只能交由他管理,梅盛处理这些游刃有余,可不是很会处理后宅里的杂乱关系,所以干脆用银钱摆平。 今日被老爷子叫去,梅盛连脑子都没动,懒得去猜后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想着用银钱应付完,然后去铺子里。 他不管,他身边的侍从梅小却替他不满起来,“少爷,那老头子喊您过去定没有好事情,指不定是某人又作妖了,变着法的让他为难您。” 至于他口中的某人,自然是老爷子身边最亲亲热热的堂姐夫匀儿了。 一个外人,执着府里的账还不算,还排挤他家少爷。真当他家少爷是自愿嫁进来的啊,某人与其天天这么恨他家少爷,不如自己努点力使点本事,早日拿下言佩喽。 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成功,也好意思迁怒他家少爷,笑死个人了。 梅小满脸不屑,还要奚落几句,就看见站在前面的言佩儿。 他伸手拉梅盛,声音轻了很多,“少爷,大人在前面。” 梅盛这才抬头看过去。 言佩儿的这副皮囊自然是好看的,长身玉立一身儒气,莫说长相,光是三品的官跟满腹学识,想嫁给她的都不少。 可一打听清楚言家的情况,好些人家就不愿意了。 言佩连个夫郎都没有的人,女儿却十六了,府上还有个不知道是姐夫还是夫郎的人在帮她打理后院。父亲偏心妹妹,而妹妹妹夫又自私冷漠,这样的后院,得是多恨儿子的人家,才狠下心将孩子嫁过来。 身份高的,不愿意受这个委屈。身份低的,言老爷子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言佩三十岁,才娶了梅盛。 之所以娶梅盛,也是因为梅家仅这一个儿子,又有些银钱罢了。 说是娶夫,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梅盛的模样在一众好看的男子中当真不算出挑,他从小抛头露面跟母父外出从商,皮肤没深闺中养大的男子白皙,但也不黑,只能算作寻常肤色。 加上他个头高挑,不那么娇小可爱,也不在很多女人的审美范围里,举个例子,别的小个子男子依偎别人是小鸟依人,他要是依偎过去,就像猛禽撒娇,怪不和谐的。 时间一久,他性子独立,人有自己的主张见解,也不是个言听计从的性子。 正因这个原因,拖到了二十多岁都没嫁人。 要不是梅家生意被人为难,梅盛阴差阳错求到言佩面前,两人也成不了这个亲。 “去打个招呼吧。”梅盛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如碎冰击玉,倒是意外的好听。 既然遇上了,直接无视也不好。梅盛听闻言佩换了个性子,也知道府里人的打算,但言佩开口做出决定之前,两人都是名义上的妻夫。 他披着藏青色灰毛领大氅,远远走过来,身上那股坚韧独立的气质,倒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不那么娇柔出色的五官。 言佩儿哈欠越打越多,眼泪都流了出来,“早上好。” 这么冷的天,天色还没亮,流眼泪怪冻脸的。 就在言五低头掏巾帕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人先她一步,朝言佩儿递了一块藏青色的帕子过去。 言佩儿一愣,眨巴湿润的眼睫毛看向梅盛,双手接过来帕子,“谢谢。” 她两只手捏着擦眼角。 梅盛看言佩儿的动作,感觉就跟看街角的猫用爪子洗脸一样,“不客气。” 往常的言佩,是个木头,是死物。现在的她,倒是有几分人气。 梅小倒是在旁边看得眉头紧皱,心生嫌弃,不就是被亲爹叫过来训话吗,他家公子都没哭,言大人一个铁血铮铮的女人倒是先掉了泪。 看来府里传言不假,言大人像是换了个人。 言五试图帮言佩儿挽尊,“大人实在是太困了,打哈欠打的又吹了风,这才流了泪。” 言佩儿,“嘤。” 她委屈,她不说。 言五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 梅盛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情绪,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跟言佩儿一起进了堂屋。 “最先让人叫的你,你却是最后进来的。”老爷子看见言佩儿那个样子就厌恶,直接说了出来,“你看你那样,娇娇气气的,跟个男子似的,哪里像个大人,哪里像个女人。” 言佩儿寻了个椅子坐下,擦着眼角困出来的泪水,像是在擦眼泪一般,边擦边说,“你看你凶成这样,哪里像个父亲,哪里像个男人。” 她爸爸从来就不对她指手画脚,她娇娇气气可以,她做个女强人也可以。爸爸爱她从不会因为她是什么样子而爱她,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爷子反手指着自己,“我是你亲爹啊,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匀儿站在老爷子身边,连忙伸手抚他后背,让他不要动怒。 “你是我亲爹都要跟我分家,你要是我继父还不得上天啊!” 言佩儿提起这事就生气,“我天天起早贪黑去点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呢,你现在要拆了我的家。” “既然这样,这卯不点了,”言佩儿说,“我要跟你一样,在家混吃等死。” 老爷子虽然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言佩儿会这么大逆不道,“你这个不孝女!” 他连着站在一边的梅盛一起骂,“还有你,你妻主这样你也不跟着劝劝,天天抛头露面丢我言府的人,说是做生意赚银钱,你的银钱呢。” “这燕窝,一日比一日差,我是喝不下去。”下人把燕窝端到梅盛旁边,放在言佩儿身边的小几上。 老爷子指着梅盛说,“从今日起,你就别出门了,在我跟前跟着匀儿学规矩。” 被点名的匀儿垂着眼,神色温温柔柔,只劝老爷子气大伤身,别的一句不说。 梅盛眉头皱紧,心里知道老爷子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往府里多出些银钱罢了。 不过就是银钱,他有的是,往常也是被骂两句就拿银子了事。梅盛看了眼老爷子身边跟他全然不同的男子匀儿,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不想再忍了。 实在不行,就和离吧。 梅家的事情,他自己再想办法。 他正要开口,就听言佩儿嘀嘀咕咕,“你说燕窝就说燕窝,怎么又骂起了别人。” 言佩儿看了眼燕窝,光看成色就很嫌弃,“谁买的你骂谁呗。” 匀儿眼皮一跳,老爷子下意识维护他,“我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老爷子手拍桌子,直接一眼瞪过去,“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言佩儿被凶的一愣,脾气也上来了,伸手把桌上的燕窝碗打到地上,“啪”的声脆响。 她一边哆嗦,一边顶嘴,“你要喊我爹,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你、你要气死我啊,”老爷子气到极致,抄起手边的拐杖,上来就要打她,“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要是以前的言佩,会乖乖站着挨打。 可言佩儿不会,她伸手指着老爷子,“你个、你个不疼女儿的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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