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皇上都有死后一两年才下葬的。 提到先皇下葬, 就免不得要提提后宫君侍们了。 “后宫诸君侍,除玥太君后外, 其余人等品级礼部已经着人统计,三品以上的有五十人, 五品以上的三百九十八人,五品以下的约两百人左右。” “按着规定,君侍只有五品以上者,才可在先皇的送葬队伍里随行。其余人等,近日皇上便可分配他们的去处了。” 这些君侍里,有人是进宫多年没侍寝的,这样的就可以发点银钱送出宫。侍过寝的,可以送去皇庄养老,亦或是送去太庙礼佛,要么就是去皇陵守陵。 总之,这些人除了有孩子的人以外,其他人是没资格在宫里颐养天年的。 而原季君后又是个嫉妒成性的疯子,手段狠辣,导致先皇后宫中无一人有子嗣,所以君侍们只能全出宫。 礼部尚书说到现在,总算是要提到重点了: “臣统计名单,发现一件事情,沈将军之子沈君牧,原嫁进中宫,本应按太君后的品级随行。” “可大婚当日,先皇驾崩,妻夫仪式并未完成,且沈君牧没有宗室许可,并未在皇室族谱上留有姓名。” 礼部尚书朗声道:“按着规定,沈君牧并不属于后宫君侍,无资格送葬随行,也无资格居住在后宫聆凤宫中。” “请皇上,按礼法行事,着沈君牧即日出宫。” 先皇成亲那日,喜事变丧事,昨日的红绸第二天就变成白绫了,而宗室梁佩被梁夏气到跳脚,哪里管得上什么君后的流程不流程。 沈君牧要是小官之子,梁佩可能还会把持君后做点文章,可沈君牧是将军之子,是她没办法掌控的人物。 众臣听完,两两眼神对视。 最近先是冯相跟御史台的事情,后来又是春闱,她们倒是把这个给忙忘了。 沈君牧当初进宫,不少大臣都猜到了为何,不过是先皇不放心沈家,留个“质子”在宫里罢了。 当时她们还觉得,老皇上如此羞辱践踏沈家尊严,但凡沈琼花是个不忠君的暴脾气,都会直接提刀杀进宫里自立为王! 如今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沈君牧若是留在宫中,依旧有挟制沈家的作用。 有人偷偷朝皇位上看,想知道小皇上会怎么选择。 沈家忠心毋庸置疑,可沈家的权势也不是假的。她像只帝王身边的老虎,哪怕知道她不吃人,可她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就已经让人害怕。 手握兵权跟人心所向,是老虎的两颗利齿,随时她都可能被人挑拨,从而暴起咬死身边人。 如果沈君牧留在宫中,则像是在老虎脖颈上勒了个带刺的项圈,一旦老虎有所动作,沈君牧在宫中就会很难熬。 痛失爱子舆论压身,虽然对老虎来说不致命,可也会伤其要害。 “之前言府,不是看见皇上带沈君牧一起出宫吗?” “有人说沈君牧跟皇上同去送别了冯相。” “那你说皇上此举……” 有人开始打眉眼官司。 提起这些八卦,不少大臣都偷偷凑到一起,借着天色黑,仗着梁夏可能看不见,就勾着头聊天。 皇上为何去哪儿都带着沈君牧呢。 这事只有两个解释: 一是皇上通过钳制住沈君牧,变相威胁沈将军,让她别有异心。 还有一种可能,皇上她对沈君牧有意思。 毕竟两人年龄相仿,都是十几岁的人,心生情愫很正常。 如今皇上面临着选择,权还是情,只能选一个。 选权的话,沈君牧就不能出宫。 他这个身份,唯有做为先皇遗孀,做为太君后的身份,沈家才不至于变成第二个御史台,才不会像冯阮那般只手遮天。 冯阮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哪怕她没舞弊买官,依旧不能留在京中,而是借着委以重任之名,被名奖暗贬“发配”东北,通过此事足以看出小皇上的心机。 她既容不下冯阮在京中当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又怎么会让沈府成为武将里的第二棵树呢? 若是选情,皇上只能放手,由着沈君牧出宫嫁给旁人。 沈君牧做为将军之子,如果进宫,沈家权势滔天,对于新皇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看似有两个选择,可对于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人来说,能选的只有一个: 权。 帝王,向来不能有情。 李钱站在梁夏身边,也在想,要是他选的话,他会选什么呢? 他要是梁夏,选了权,那以后跟沈君牧之间只能是“父女”关系。 两人要是有点什么亲密接触,便是□□后宫的不伦之罪,沈君牧此生注定不能有孩子,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将来梁夏还会为了平衡朝堂权势娶自己的君后,那沈君牧只能永远躲在暗处,见不得光。 可如果选了情,那便是放手这只青鸟,从此他天高海阔跟自己再不相干,君跟臣的界限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其他可能。 李钱愁啊。 他虽说愁,可实际上心底已经潜意识做出选择。 李钱会选“权”,让沈君牧以太君后的身份留在宫中,这样既能钳制沈家,还能跟心爱之人日日相见,就像现在这样有何不好? 至于沈君牧未来如何,这样不伦的非议跟见不得光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影响,李钱下意识避开去想。 面上,他是皇上,他保全了大梁安危。私下,他跟心爱之人日日缠绵相见,满足了自己。 对他来说,两全其美。 而沈君牧这个留在宫里的“质子”,则彻底成了帝王的工具,钳制沈家的工具,以及泄私-欲的工具。 他是个物件,是朝堂跟情-欲的牺牲品,唯独不是被真心喜爱过的小公子。 那株青翠的竹,那颗干净的笋,最终会如同潮湿阴暗环境里蘑菇一样,慢慢腐烂坏掉。 系统跟李钱绑定一起,李钱心底潜意识的想法它都能感觉到,如今突然出声: [梁夏与你不同。] 李钱道:‘有什么不同,这根本无解啊。’ 如今边疆有异动,江南可能有起义,正是需要沈家人的时候,皇上不可能在这时收回兵权。 沈家兵权不能收回,沈君牧这个“质子”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是拴虎的项圈,是约束沈家人的软肋,怎么能轻易松手。 李钱做为皇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这种选择卑劣无耻。莫说是他,就是别的帝王也会这么做。 系统清冷机械的声音,却像是看透人心跟算计: [武将和文臣不同,做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要会放手跟信任,你觉得无解,在于你不信任沈琼花,在于君不信臣。] 帝王最是多疑,多疑的本源来自于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以及夸大对方的威胁。 李钱虽不是一个优秀合格的帝王,但他身上有身为皇上的通病,多疑跟忌惮。 可梁夏却跟他不同。 [梁夏让你挑选春闱考卷,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换成是你,你会让身边最贴身的大总管去插手春闱考卷吗?] ‘不会。’李钱毫不犹豫。 不管身边这个大总管是谁,科考的事情他都不会让对方插手,不仅不会让对方挑选考卷,还会防备着对方,以免出现泄题的可能。 但梁夏与他不同。 李钱陡然回过神,梁夏与他不同。 [弱者只会畏惧猛虎,可强者却能御虎。] [梁夏,是强者。] 系统像是在提醒什么: [宿主1020,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止手段,更有帝王的胸襟跟容纳强臣的气度。] 其实还有对他人的尊重,跟对情爱的理解。 可系统做为“帝王养成”系统而不是“磕cp”系统,这些就没必要点醒李钱了。 等众臣讨论完,已经快辰时,初春晨光乍现,缓慢从群臣身上落到梁夏身上。 光虽不强烈,可却撕破凌晨的漆黑,让亮照进来。 梁夏听完,垂着眼睫,双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文文气气的像个刚从书院里出来的学生。 等下面没了动静,都在等她开口发话之时,梁夏才看向沈琼花,“沈将军觉得呢?” 今日朝会,所有人都在围绕着沈家之子沈君牧是去是留在议论,唯有当事人的母亲沈琼花从头到尾没出声。 沈琼花在等,等皇上的意思。 梁夏却将主动权交给她,足以信任,“你觉得沈君牧该不该留在宫中?” 这话不是在问沈君牧,而是在问兵权。 轻飘飘的语气下是沉甸甸的权势。 刚才小半个时辰,表面上讨论的是沈君牧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以沈君牧为载体,谈论的是他身后的沈家,以及兵权的去留。 情爱在这里面,占了仅仅不到两分。 无人在意梁夏是否喜欢沈君牧,更无人在乎沈君牧留在后宫中是何下场。做为朝臣,她们在乎的是兵权,是沈家权势跟大梁的安危。 沈琼花惊诧地抬起眼看梁夏。 晨光自东方起,梁夏背北朝南面向群臣,清晨光亮从侧面映过来,打在梁夏身上,从她的左肩缓慢到右肩,最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亮里。 十六岁的小皇上,白净文气的脸在光里泛着柔意,不像个人,而像端坐在那里的神。 信任跟包容,让她自信从容,平静温和。 沈琼花到今日才看清楚,梁夏这身文文气气的气质不是靠书卷堆砌起来的,而是由内而外散发。 她身居高位,无需高声呵斥、不用厉色严词来捍卫皇上威严。她是操纵棋局的人,是大梁的皇,所以她稳稳地走着每一步棋,平和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臣民。 这便是她之前在御史台已经摆明证据的前提下,依旧要让三司会审冯阮的原因,她做为君,要给臣一个公正公平和公道。 能给冯阮的信任,自然能给沈家。 满朝文武无一人吭声,都在等沈琼花的回答。 沈琼花胸腔震荡,感慨颇多,这种信任,这种来自君王的信任,沈家依旧多久没感受到了,一时激得她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沈家因握有兵权,面对的都是忌惮跟防备,这种毫无保留的相信,足以让武将为之抛头颅撒热血。 为臣一世,图的不过是君的相信二字。 沈琼花出列上前,撩起紫色官袍单膝点地,低头垂眸,“臣,觉得沈君牧可以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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