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煜说过的,他只怕两件事,一是死,二是失去她。 * 来接方沁的是赵家人,赵栾和周荃亲自带人来寻,彼时方沁已独自等候三日,日日煎熬,有泪哭不出,木愣愣枯坐,像个呆头大鹅。 “小姨姥姥!”周荃见了她,脚底拌蒜下马跑来,踢到门槛,几乎是跪到她面前去,“小姨姥姥,让你久等了,我们来了。姐姐她在城里等你,娘也从杭州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收到信说你们遇刺,可曹先生回京,朝廷对外只说他乘马车坠落山崖……” 方沁骤然哽咽一声,连日来的泪水都在此刻迸发,任谁和她说话她都好似一缕游魂。 猎户和他妻子见来人一身锦绣衣袍,日前曹煜又是被腾骢军毕恭毕敬地请走,忽然明白过来这两位只怕身份贵重。 方沁临走时特意谢过二位,又叫周荃留下银钱,一路出浙江,在周芸陪伴下回到南直隶。 高静雪正在金陵等她,她们在客舍落脚,听从曹煜信上安排,没有住在赵府,抑或任何一处会被官府轻易顺藤摸瓜将她找到的地方。 眼瞧着高静雪比方沁慌张,在屋里不断踱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煜说你们遇刺,沁儿你可知道是谁的示下?” 方沁木然道:“应当是户部尚书刘文清…之前曹煜左迁侍郎便是着了他和汪铭的道。” 周荃在旁抱胸沉凝,“赈灾遇刺的传闻我们也听说了,听着像是百姓□□,难不成是刘党的人混在其中蓄意行刺?” 方沁忽感悲痛,躬身抱住两臂,“不,曹煜说施粥那日不是刘文清所为,他说那人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壮声势。” “壮声势?”周荃皱起眉毛,“那是何意?” 周荃圣贤书不少读,却少处事经验,高静雪已听明白,倒吸气匆匆将话头带过,“之后呢?你们之后是怎么到那山涧去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夜里我和他坐上马车想离开浙江,清晨被刺客策马追上,他抱我滚下山,这才逃过一劫。他说这刺客才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我猜…这才是刘文清派去的人。” 高静雪大惊失色,“你可知道官府对外说的是你们马车在山路坠崖,而非遭遇刺客……或许是刘文清在当中做了隐瞒。” 实情究竟如何,他们不得而知,方沁静幽幽忽然开口,“曹煜是不是不让你们放我去北平?” 她太清楚他会怎么做。 高静雪点了下头,踌躇道:“他让我们等信,你别急,先等等看。” 方沁只得等着,她不晓得曹煜到底有何安排,又会不会在哪一天将恕儿偷偷送出来,因此她只能等着,等他的信。 说是这么说,可人的念头一天一变,这会儿被说服,没几天便又改换主意坐立难安想去北平。 如此翻来覆去的等了半月,的确等来曹煜抵达北京的消息,不过这只是赵栾派人打听来的,更细节就没有了。 高静雪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不准此时曹煜已将刘文清一党暗地里蝇营狗苟作奸犯科之事上禀万岁,就快将一切摆平,送信回来给她。 起初方沁还会附和两声,这下她连“嗯”一声都不了,兀自出神片刻,“我想去齐国公府附近走走。” 高静雪连连颔首,“好,我这就叫人备车。” 她来到大街上,亲眼见识了连日来喧闹的街道,不是因为灾后回复了金陵城的热闹,而是江浙一带的□□席卷了江南,百姓们像是不满李贤执政已久,已此次灾情为导火索,三天两头便要在府衙闹上一闹。 要说这背后没有盛云党的人鼓动,方沁是不信的。 那日曹煜在县衙遇刺,想必也是这些人的手笔,所以他说“鸣金壮声势”——对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当众处决一个“朝廷狗官”更加振奋人心的了。 方沁行走在变化翻天覆地的街道,忽听有人叫她。 她恍以为听错,继续往前走着,高静雪却陡然驻足。 方沁迟疑问:“怎么了?” 随高静雪踅足眺望,竟在身后五步远的车架内,见到了一张她再想不到还能相遇的脸。 “沁儿。”顾梦连掀着车帘,又唤她一声。 这一声,将方沁给猛然唤醒,却是驻足凝望,久久没有回应。 最后眼看着他提袍行下车架款款走来,他先与高静雪见礼,而后在方沁面前站定,抬了抬手,终是放下。 顾梦连看向她单薄的肩头,“你瘦了。” 方沁下意识拿手盖住一侧肩膀,“应当没有。” “他就是这样待你好的?” 方沁蓦地抬头,见顾梦连苦涩发笑,当即垂眼不再言语。 他们太熟悉彼此,熟悉得曾恨不能随对方去死,以至于此刻他们得以保全体面,对其中一人的背叛倒戈心照不宣。 顾梦连大大方方地笑,“我就住在这附近的下前街,周家夫人沁儿来坐坐吗?” “…不去了。”方沁回绝过后,又问道:“你不是离开南直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姚恭人也在这儿吗?” 这问题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顾梦连笑了笑,一如当初那般洒脱,“不然还是来坐坐吧。” 高静雪坦然微笑道:“那就去嚒,也许久没见了。” 姚恭人果真也在,前院里还有个年方二八的青春小女子,瞧着小家碧玉,肉乎乎的脸蛋上两抹飞霞,绞着巾子站在带她来的姚恭人的身侧。 “沁儿…你,你们怎么……”姚恭人带这小女子来寻顾梦连的目的再清楚不过,她还事前和顾梦连严正声明,要他别再沉溺过去,也别再做那些悖逆的勾当,他爹不说什么,不代表她这个嫂嫂就不管了。 结果他竟将方沁给领回来了? 高静雪随方沁迈过门槛,和姚恭人唱喏,“今日当真凑巧,姚恭人,还记得我嚒?我是高家人,管沁儿叫小姨,今日我和沁儿走在街上,刚走到齐国公府附近,就遇上了连三爷。” “姚恭人,好久不见。”不同于见到顾梦连的百感交集,方沁见到姚恭人只有最简单的高兴,“我听说你们离开了南直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姚恭人踌躇上前,愁眉苦脸,拉着她上下扫量,“可不是?我也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我是离开了南直隶,这不是放心不下他?又回来帮他操持婚事。” 方沁朝那小姑娘瞧过去,照镜子似的在她脸上瞧出自己七分像,掩饰尴尬道:“我今日不该来的,搅合了你们的正经事。” 姚恭人不可能晾着那姑娘招呼方沁,笑道:“什么搅合不搅合的,反倒是我今日不能将你们好生招待,实在有愧,这样,我下月初二离开南直隶,届时你来送我,我们再聚。” “这样也好。”方沁朝顾梦连欠欠身,“我便告辞了,下月初二再来给姚恭人践行。” “好,我送你。”顾梦连还将她送出门去,更是以流民闹事的名头,安排马车送了高静雪和方沁回到客舍。 回去后高静雪比方沁还要震惊,方沁这段日子本就过得像一缕游魂,这下愈发飘忽,不过倒是不急着去北直隶了,毕竟下月初二还要去给姚恭人践行。 说是下月,其实只是五天后的事,那日方沁起早过去,高静雪不放心她,特意推了事务作陪。 姚恭人也是个有分寸的人,虽说是让方沁来送行,可时间却定得较晚,她人已经预备坐上马车,如此二人只得站在门口短暂寒暄,方沁也不必在顾梦连府上过久停留。 交谈得知原来安远侯府一家并没有离开南直隶,而是从金陵去了扬州,顾家真正的二爷顾林桥在那儿皈依佛门,他们过去也算一家团聚。 车夫在催,姚恭人便在顾梦连胳膊上搭一把,上了马车,和方沁挥手作别。 方沁转回身,见顾梦连静候在侧,他问:“怎么不问我为何从扬州回来?” 有千百个理由叫他从扬州回到金陵,她便在其中,举足轻重。 “你总有你的理由,我没有立场过问。”方沁笑一笑,“送了姚恭人我这就走了,连三爷,还请留步。” 顾梦连凄惶一笑,踅足进门。 她这一次来,只在他门前站了站,顾梦连约莫不甘,三日后竟亲自来到她下榻的客舍。换往常高静雪和周芸总是轮换着来陪她,可这几日凝姐儿病了,她们两个见方沁逐渐平稳,便也不再放心不下,于是这天便没有来。 好巧不巧,顾梦连找上门,赵家留下了三五家丁守在方沁门外,屋里也有丫鬟随侍,方沁便没有防备,拉开门见是他,微微一怔。 顾梦连很是落落大方,“嫂嫂留给你一件扬州带来的礼物,我上次忘了拿,今天给你送来。” “多谢你跑这一趟,我自己拿进去就好了。” 方沁伸手去接,怎知手中落下一片红枫。 抬眼撞进顾梦连汹涌的双眼,她深吸气想要关门逃脱,却听他道:“你可知道曹煜县衙遇刺,背后是谁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到曹子抱崽“捉奸”,太累辽,明天见(封面裂开可以点击图片刷新)
第70章 (oe) 方沁何其心惊,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四下查看,错身将顾梦连让进屋内,她将屋内丫鬟遣退, 手臂颤抖给顾梦连看茶。 “连三爷,请用。” 顾梦连拾起茶盏在指端, 看了看,又搁下, “沁儿, 你变了。” 方沁为自己斟茶的手一顿, 坦然地继续将茶汤注入瓷杯, “这几年来要说谁从未改变,恐怕只有曹煜。” “不要提他。”顾梦连勾扯嘴角,黯然垂眼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没有变。” 方沁放下茶壶, 仍站着,“是我负你,我背弃了婚约, 也没能替你守节,后来更是一错再错…我本该没有脸面见你们家的人, 没有脸面见你……” 顾梦连痛心疾首, 陡然提高声调,“这不是你我的错, 是曹煜!沁儿,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是曹煜拆散了我们!你为何要替他担下罪责?你我应该同仇敌忾, 你为何要站到他的一边?” 他吼得声量不大, 却很突然, 将方沁吓得肩膀一动,无所适从地缓缓落座,“我没有站到他的一边,我站在我自己这边。” 顾梦连蹙眉问:“那我呢?” 她轻出口气,不去看他,“我自顾不暇,管不了别人。” 别人,他已成了别人。顾梦连不怪她,这些年她所经历的是他不能想象的。 “那曹煜呢?我一说县衙遇刺,你便大惊失色,可他死了你不正好重获自由?” “他死了恕儿就没有爹,我也成了寡妇,这世道于我只会更艰难。”方沁顿了顿,“连三爷,我希望那日遇刺的事,和你没有干系。” “若我说和我有关。” 方沁并不觉意外,“可是他言语间说县衙遇刺,分明是因为盛云党从中鼓动,使得灾民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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