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奶娘并不知道,她们心心念念的王爷和小主子,此时阴差阳错凑到了一起。 茶楼天字号间,陆寒霄端坐在窗前,面前一壶红泥小火炉,上好的大红袍在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都办妥了?”他斜眸看着楼下的熙攘的人群,问道。 陆蒙面色恭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个东风,就在他的怀中,。 此时,像要突出存在感似的,宝儿嘤咛一声,嘴里哇哇说着什么。 陆寒霄脸色下沉,“没喂药?” 婴孩什么都不懂,为了防止路上出差错,提前准备了麻药,一口灌下去,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得睡上个几天几夜。 陆蒙闻言眸光微闪,麦色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他很乖,不必用药。” 宝儿刚喝过奶,一路上不哭也不闹,白白嫩嫩的,咯咯地朝着他笑。陆蒙的妻子刚为他诞下麟儿,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宝儿的乖巧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 那药太猛,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准就药傻了,尽管知道这个孩子凶多吉少,他还是没忍心下手。 陆寒霄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他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鹰隼般的目光盯着陆蒙,“本王要万、无、一、失,知道么?” 陆蒙低着头,毫不犹豫道:“属下领命!” 他是陆寒霄一手带出来亲卫,主子的命令比天大,他当即把麻药放在茶水里——秉着最后一点善心,他只放了一半的量。 几乎瞬间,宝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变得没有光彩,最后慢慢阖上。陆寒霄瞥了一眼,忽觉得眼前的孩子有些眼熟。 他是见过宝儿的,但他日理万机,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并不值当他放在心上,因此这份眼熟并没有掀起波澜。 他满意地点点头,踱步到陆蒙身前,大掌压在他的肩膀上,恍若千斤。 “陆蒙,不要让本王失望。” “属下,遵命!” * 京城外十里地左右,一条蜿蜒小路上,一队浩浩荡荡的商队在此扎寨歇息。 最大的营帐内,几个男人共聚一堂,个个身形魁梧,体格强健,浑身上下散发着那种煞气,一看就是战场上练出来的。 其实最惹眼的,是坐在最上首虎皮毡子上的男人,他不像其他人一样络腮胡大肌肉,反而十分俊美,面容白皙,一双含情桃花眼微微上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像脂粉堆里的纨绔的公子哥,不像个将军。 可他却这群人中最大的将军,霍凌。 所谓人不可貌相,当年霍凌顶着这样一张小白脸去北疆接霍老将军的班,没少被人刁难,他凭借手中的霍家枪,一个个把他们打服了,才勉强镇得住场子。 这么多年,霍凌多次率兵击败北方的鞑子,兵法、武艺、计谋、胆识……他一样都不缺,如今霍小将军的威名甚至比霍将军还要响亮。 “安静。” 霍凌敲敲桌案,懒洋洋开口。 他看向左边的络腮胡,问道:“消息属实?果真是太子遗腹子?” “千真万确。” 络腮胡姓林,是霍凌身边的副将。他道:“他们行踪十分隐蔽,若不是我手下一个侦察兵细心,当真会被他们蒙混过去。” “也可能是故意露出消息,愿者上钩。” 霍凌漫不经心道。他换了个姿势,粗糙的指腹在案前的地图上比划,道:“此处离京城十公里,一旦动手,必会惊动百姓。圣上密诏我们秘密回京,在城外驻扎,若是暴露了,引起百姓慌乱,圣上那里不好交代。” “那将军的意思是,不管?” 林副将也迟疑了一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初登基,他们这些老臣更得谨慎,当心被天子清算。 “不。” 霍凌微微一笑,“如果是太子遗腹子……相信圣上会同意的。” 果然,话音刚落,外面有小兵来报,接到京城密信。 霍凌刮掉红漆展开,看完立即收回手心里,片刻,白白的纸屑从他拳头里细细碎碎掉落,他站起身,八尺有余的身高一下子让营帐逼仄起来。 “奉上谕,诛杀太子遗腹子。” “走!” * 一番激烈的缠斗,陆寒霄手下皆是精英,霍凌也不是个怂货,两方打地难舍难分,今天除夕夜解宵禁,好些城外人去京城凑热闹,他们动静很大,很快就惊动了周围百姓。 “有土匪啊——”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大家顿时做鸟兽散。陆蒙知事已办成,并不恋战,他一手揽住孩子,一手持剑,大声道:“撤!” 忽地,一道凌空箭羽呼啸而来,陆蒙纵身一跃,依然划伤了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马背上的霍凌收回弓箭,多情的桃花眼里冰冷一片,“人在他手上,抓住他!” 嗖嗖的箭雨扑面而来,陆蒙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就血红一片,他知道对方的目标是怀里的孩子,陆寒霄声音如刀,在他心头盘绕。 “这个孩子,能保住最好,但本王绝不能容许他落在别人手里,你可知道?”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眼底逐渐模糊,他一边顾着自己一边还要保护孩子。刀光剑影中,他闭上双眼,手臂勒着宝儿的脖子逐渐收紧,这时,一道凌厉的身影骤然袭来,是霍凌亲自出手了。 霍凌战场上练出来的身手,对付强弩之末的陆蒙简直手到擒来,轻飘飘几个动作,孩子已经到了他的臂弯,一众人一拥而上,无数刀剑压在陆蒙脖子上——生擒。 “将军威武!” 林副将哈哈一笑,干脆利落地卸了陆蒙的下巴,防止他咬舌自尽,此时是霍家军占上风,霍凌心头却忽生一股怪异,似乎……太容易了些。 片刻,他骤然扬起眉毛,喝道:“不对,有诈!” 话音刚落,远方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浓烟滚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寒霄的驻军到了。 “他娘的!” 霍凌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把孩子随手塞到一个副将手里,抄起常用的红缨枪,跨马而去。 …… 天幕逐渐昏暗,在一地狼藉中,霍家军驻营原地休整。 方才那一番缠斗直接惊动了京兆尹,两方调停才发现,原来是奉命回京的霍小将军和镇南王驻扎在城外的大军打了起来,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京兆尹来的够快,两方都没造成多大的损失,但霍凌回京之事是实打实暴露了,以及他带的霍家军,没有诏令决计不能入京,是非曲直,等禀报皇帝再做判定罢。 大年三十的晚上,京兆尹冒雪而来,满怀愁绪离去,霍凌虽得到了太子之子,但自知被算计,心情十分不虞。 他眸色沉沉,端坐在大帐中,面前是一份空白的折子,狼毫上的墨水已经干了几次,却迟迟没有动笔。 而他的身后,是喝了麻药睡得沉沉的宝儿,全然不知自己已经经历了生死一线。方才陆蒙险些动手,霍凌接到的命令也是不留活口,如今他能好好睡在这儿,多亏了手臂上的那块儿月芽儿玉佩——霍凌认得。 尤其是右下角的那处残缺,让他确定,那是一位故人的贴身之物。 她已嫁为人妇多年,怎么会和太子遗腹子扯上关系?这其中巧合太多,霍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半分头绪。 一边是皇帝的密令,一边是故人之物,这个小小的孩子成了个烫手山芋,霍凌留也不是,杀也不是,俊美的脸上满面凝重。 忽地,他长叹一口气,把狼毫笔搁在笔山,从怀里拿出那块月芽儿玉佩,轻轻摩挲着。 军中多年,北疆的风霜把他锤炼的刀剑不侵,但在看到这块玉佩时,他心脏猛然一漏,年少的回忆骤然浮现,依然让他悸动。 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当年她既没有选择他,他霍凌拿得起放得下,岂能因为一个女人浑浑噩噩,乱了方寸?他自请前往北疆,娶妻生子,他以为自己早把她忘了,忘得彻底。 可如今,只是一块玉佩,就让他心神恍惚,连皇帝的命令都犹豫了。 霍凌和宁锦婳的故事很简单,一言以蔽之——有缘无分。 两人初次相遇,是在霍府后花园.当初霍凌未接霍老将军的班之前,那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打马赏花,一掷千金,没有人看好他,都觉得他坠了霍家的威名。 霍老夫人急在心里,她想了个办法,自古有云:成家立业。成家在立业之前,只要娶了妻,男人的心思自然就回到正途。于是她广发请帖,举办赏花宴,名曰赏花,实则相看儿媳。 宁锦婳也收到了邀请,这种宴会心照不宣,大家是做什么的。她当时十五岁,少女怀春,一颗春心全扑在了陆寒霄身上,对霍家的纨绔实在没什么好感,但又碍于霍府的面子,不得不去。 于是,在诸位闺秀都对霍老夫人逢迎讨好的时候,她嫌无聊溜了出去。霍府的后花园很美,成簇成簇的海棠花盛开,她依在花丛中的一处石头上,翘着小腿,怡然自得。 京都多繁华,霍凌年少轻狂,他还没有玩儿够,怎么甘心就这么娶妻生子。他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低眉顺目,端庄又无趣,若让他后半辈子对着这么一个人,还不如杀了他。 霍小公子一身锦衣华服,手持白玉酒壶溜了出去,准备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喝点儿小酒,松快松快,恰好遇上躲清静的宁锦婳,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错愕。 鬼使神差地,霍凌竟举起手边的酒壶,“来一杯?” “……” 宁锦婳当然没有同意,霍凌混不吝,她可是个女子,不能跟他瞎闹。彼时两人都不知互相的身份,她不知他就是那个纨绔子,他不知她是娇蛮的宁家女,两人在海棠花后躲了一下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日暮西垂,宁锦婳拍拍裙子离开,她笑道:“好了,天色不早,我要走啦。后会有期。” 满天的霞光给她的脸上渡上一层瑰红,少女花容月貌,站在一簇簇海棠花海中,美得不似凡间人。 霍凌看得失神,俊朗的脸上竟微微发红。他收起一向的散漫,有些不自在地问道:“请问姑娘是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 若是她的话……也不是不行。 宁锦婳俏皮一笑,道:“家父姓何,我在姐妹中排‘碧’字辈,单名一个‘问’字。” 霍凌被那一笑冲昏了头,真的回去对霍老夫人说,他相中了一个“何”姓女子,可怜老夫人把那日参加宴会的姑娘查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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