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爽利地翻身下马,身姿矫健,束发的玉冠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婳……镇南王妃。” 他绕过陆钰走到马车前,隔着厚厚的车帘,叹息般地说道:“一别多年,王妃可还安好?” 马车里的宁锦婳神色一怔,捂着额头的手不自觉放下。 “原来是霍小将军。” 她垂下眼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一介妇人,终日在内宅里相夫教子,自然是极好的。” 扪心自问,宁锦婳并没有做到“相夫教子”的任何一个,但她把这四个字咬的很重,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霍凌恍然未觉。 他道:“宁国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自古王朝更迭,能保住一命已是不易,你不要太过伤怀。” ——这话明显过界了。 往小了说,这叫妄议朝政,往大了说,宁国府一家是新帝亲手下令流放,霍凌身为朝廷的守边大将军,莫非是对帝王的敕令不满? 一旦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面前,饶是霍凌也没好果子吃。 可在这一条荒凉的小路上,年轻的将军面对多年不见的故人,没有丝毫遮掩,轻飘飘地,似劝告,又似宽慰。一腔赤子之心,宁锦婳却不能领着份情。 她涩然道:“霍将军……失言了。” 宁锦婳心里乱得很,自家事已经够她焦头烂额,如今多年前的烂桃花忽然找上门来,还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她羞囧地都顾不上额头上的伤势,忙道:“这些朝堂之事,我听不懂。霍将军若是心有所感,不如找我夫君一叙,你们男人间,说什么都方便。” 霍凌方从陆寒霄手里吃了个闷亏,如今大军在京外驻扎不得进城。新仇旧恨加起来,两人恨不得赤膊打一场,他怎么会和陆寒霄有话说? 不过这次,他倒是听懂了宁锦婳的言外之意。 霍凌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道:“王妃,我今日来并非纠缠于你。” 罗敷自有夫,他也为人夫,为人父,那些年少的情动早已被他压在心底,如果不是看到那枚熟悉的玉佩,他断然不会来打扰她。 可偏偏那么巧,她的贴身之物,时隔多年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了他手里,若让他视若无物撒手不管,他做不到。 霍凌紧紧握着那枚月牙儿形玉佩,拳头攥地生疼。 “我有事要跟你说,此事关系重大,不便告知旁人,请王妃出来一叙。” 玉佩是她的贴身之物,他也是曾经机缘巧合才偶然得知,如今两人俱已成家,他若这么大剌剌拿出来,恐怕损毁她的名节。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凶名在外的将军,一切都好说。但她是个女子,流言甚于刀,她还要在那个阴狠的男人手下过日子,他不想给她惹麻烦。 他所做的一切,只愿她好。 但宁锦婳显然没有领这份情,陆钰还在外面,让自己的儿子对上霍凌,虽说问心无愧,但她总觉得臊得慌。 她道:“此处地处荒野,只有我儿和一个车夫,车夫签的死契,不敢乱嚼舌根,我儿就更不用担心了,他乖巧懂事,很知分寸。” 车夫被这一茬吓得战战兢兢,在霍凌眼光扫过的时候就连忙摆手作揖,不足为惧,只是这孩子…… 陆钰皮笑肉不笑道:“我母亲说的极是,世叔有话请讲。” 他精致白嫩的小脸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霍凌。霍凌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孩子有点邪性。 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他的预感很准。他绕过陆钰,坚持道:“此事我只讲给王妃一个人听。” 他不知具体内情,但私自隐匿那个身份特殊的孩子,他担了很大的风险,他愿意为宁锦婳冒险,但是别人,他信不过。 宁锦婳无奈,“既然如此,请霍将军先回罢,待日后我去拜访霍夫人,您可让霍夫人代为转达。” 因为和霍凌这笔陈年烂账,她一点也不想见到霍夫人,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但见到霍夫人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不上不下,膈应得难受。 但若是让她在霍凌和霍夫人之间选一个,她还是更愿意和那个温柔的女子打交道。霍凌看起来混不吝,其实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她和陆寒霄已经有太多的嫌隙,她不愿意再把别人掺和进来。 不得不说,宁锦婳很了解他。 她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霍凌依然没有放弃,乡间小路十分狭窄,他身姿修长,一人一马拦在那里,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双方僵持许久,忽地,霍凌苦笑一声,道:“婳婳。” 他眸色黯然,连王妃都不再叫了,“你竟厌我至此。”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自诩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他霍凌身为霍家独子,有属于他的自尊和自傲,可如今,竟让她一面都不愿意见。 她就这么讨厌他么? …… 宁锦婳心里也不好受。 少年慕艾,她知道自己有一副上天恩赐的好相貌,当年光凭着一张脸,和满腹诗书的叶清沅并称京城双姝,她不是不得意的。 可时隔多年,红颜枯骨,韶华不再,她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自己何德何能啊,竟让他惦念至今。 她真心觉得她不配。 前有窦氏的当头棒喝,成婚七年,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后去霍府见过霍夫人,看她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她都羡慕霍凌好福气。 他怎么就瞎了眼呢! 宁锦婳脑仁疼,连着额头的擦伤也火辣辣地痛,她干巴巴道:“霍将军说笑了,我断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我……我自从生了孩子后,记性变得很差,当初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您如今身为大将军,戍守边关,保卫百姓,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实在不值当把年少的玩笑放在心上。” 宁锦婳可以对霍凌冷漠,但她却无法对他恶言相向。正如她所言,霍凌是英雄,数千计北境的百姓因为他才可以安居乐业,稳稳地度过一个冬天。他率着霍家军把外族打得闻风丧胆,再不敢侵犯我朝国土。 她尊敬他、仰望他,但的确没有一丝男女之情,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这些年她被陆寒霄养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有许多事糊里糊涂就这么过了,但这件事她从有过的清醒。从青梅竹马到情窦初开,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男人,再容不下其他。 “玩笑?” 霍凌内心一痛,他盯着那藏青色的缎面车帘,执着地问:“在你眼里,我霍凌就是一个笑话么?” 他的固执劲儿和陆寒霄有一拼,宁锦婳正头疼怎么回,一旁沉默已久的陆钰开口了。 “世叔。” 他慢条斯理道:“我今日接母亲回别院散心,原本戊时便能到,如今白白耽搁许久,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日头不知何时悄悄躲进了云里,天上乌压压一片,狂风骤起,风雨欲来。 陆钰神色平淡,出口的话却比谁都戳心,“不知世叔究竟有何要事,让我母亲在雨中等候。方才世叔忽然拦路,致使我的车夫受惊,摔伤了母亲,她忍痛与您说了这么久,您却口出怨怼,小侄内心不愤,忍不住为母亲说句公道话。” 他轻微颔首,看起来谦和又知礼,“世叔勿怪。” 霍凌不是没脾气的人,方被宁锦婳拒绝,如今又被一个小儿呛声,纵然他长着和宁锦婳相似的面庞,霍凌也怒了。 “既然如此。” 他敛起神色,手上一扬,透泽的玉佩十分精准地扔到了陆钰怀里。 “此物物归原主,如若镇南王妃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霍某在离京五里地的一片桐树林里安营扎寨,随时恭候王妃。” “告辞!” 他拉起缰绳,深深往回看了一眼,骤然扬鞭而去。一旁的陆钰摩挲着怀里的玉佩,神色莫名。 他钻进马车里,淡道:“快些,雨前赶回去。” 车夫应了声,车轮滚滚向前。宁锦婳看着陆钰的神色,过了一会,试探地问道:“钰儿,霍将军给了什么东西。” 她方才回忆许久,实在想不出她给过霍凌什么东西。他不是胡说八道的人,万一她曾经的遗落之物被霍凌捡到,如今到了她儿子手里…… 宁锦婳想想就觉得难堪。 陆钰的神情有些奇怪,他慢吞吞答道:“一块玉佩。” 他见过这块玉佩,母亲的贴身之物,搁在里衣里面的,十分私密。 结合方才那位霍世叔的话,以及他对自己挑衅的百般容忍,陆钰的小小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母亲终日在世子府,里里外外三层丫鬟婆子候着,贴身物品怎么会流落到外男手里?要是让他那父王知道,岂不是要发疯? 他虽然对他那生父没什么感情,但他从没想过让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啊! 平心而论,那个霍世叔看起来不错,至少性情比他父王温和许多,如果母亲当初嫁给他,此时应是不一样的光景吧?她或许会更幸福。 可世间没有如果,如今木已成舟,她都是他的母亲了,又如何能与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他不许! 他好不容易等来的母亲,谁也不许抢! “母亲。” 过了许久,他下定决心般地开口,脸上的神色十分艰难,“其实……” “其实父王也……也挺好的。” “啊?” 宁锦婳愣了一瞬,万万没想陆钰的思绪能拐到这上面来。
第30章 第 30 章陆钰绷着脸道:“父王文韬武略,英武非凡,母亲与父王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 早在七年前,两人刚成婚之初,宁锦婳听过很多类似的话,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后来他们夫妻过成了京中一桩笑话,众人提起来,只觉得唏嘘不已。没想到多年之后,又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来。 陆钰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为陆寒霄说话,生怕母亲被那外人蛊惑,抛夫弃子。那不等他父王发疯,他要先疯了。 宁锦婳微微动了动唇,却哑口无言,捂着脑袋一阵阵抽痛。 她不知道要怎样向陆钰解释她跟陆寒霄以及霍凌的纠缠,感觉怎么说都是错。旁人的眼光她不惧,但陆钰是她的儿子,她不想让他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于是,在两人各怀心思中,气氛十分诡异地到了别苑。 恰好,车夫刚刚拉住缰绳,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在车棚上,滴答滴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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