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掌心抚上她的头顶,看着娇羞的少女,目光幽深,“婳婳,兄长舍不得你。” 赐婚的凤谕已下,世子府那边催得紧,他们便是有心想留,也留不了多久了。 少女顺势抱住青年的腰身,额头蹭蹭他的胸膛,撒娇道:“那我便不嫁了,在家侍奉兄长和父亲。” “又说傻话。” 青年宠溺地抚摸她的鬓角,许久,道:“如若他日后待你不好,便回家吧,兄长养你。” 少女咯咯直笑,“难不成兄长要养我一辈子?兄长愿意,未来嫂嫂可不愿意。” 青年不由摇头失笑,他凝视着尚且年幼的妹妹,喟叹道:“婳婳啊——”…… “呃啊——”宁锦婳缓缓睁开双眼,一片花瓣被风吹到了她的鬓边,她怔怔抬手拂下去,水润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原来不过黄粱一梦。 没有泼天富贵的宁国公府,没有兄长,也没有让她回去的家了。 心里跟掏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落落的。宁锦婳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来尤爱伤春悲秋,连看见落花都觉得伤感。她微敛眉目,起身把裙上的花瓣抖落下去,转头便撞入一双幽绿的眸子。 “你——”她忍不住后退两步,定了定神。 暧,这不是那什么爱食生肉的……统领? “见过王妃娘娘。” 梵琅微微颔首,透绿的眼眸如野兽般凶猛。他沉声道:“属下见娘娘在此安眠,怕不长眼的人冲撞,便自作主张为您护卫,娘娘勿怪。” 这片桃林在王府后院,宁锦婳喜静,不让旁人追随打扰,“不长眼”之人明明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宁锦婳压下心头的疑惑,淡淡道:“不必。” 她刚睡醒,头有些发沉,“你……嗯……” 梵琅眸光一黯,及时道:“属下梵琅,又名……” “梵统领。” 宁锦婳冷酷地打断他,她没兴趣知道他叫什么狼啊虎的,她微微抬起下巴,“这里不用你,退下。” 在人前,宁锦婳把恃宠而骄的高门贵女演的惟妙惟肖,或者说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性,嫁为人妇这些年生生被磨没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彻底释放。 她越是这样,梵琅的心越痒痒,心口跟有羽毛搔动一样,浑身不得劲儿。 他舔舔干涸的唇,道:“您要去哪里?属下送您回去。” 他小山一样的身躯,堵在宁锦婳身前,严严实实挡住去路。 她皱眉道:“离我远些。” 这头野兽这回像听懂人话似的,默默往后挪动半步。尽管方才已经把身上抖落一遍,那些血和泥混在一起的痕迹依然显眼,他不敢离她太近,唯恐亵渎心中的神女。 ——寥寥几面,遥不可及的王妃娘娘已经成了梵琅心中的神女。 当他是奴隶的时候,没人注意一个卑微的蝼蚁。后来他成了大统领,很多女人围到他身边,环肥燕瘦,数不胜数,但那些女人如同之前的侍女一样,跟他说句话都不敢,他扫一眼都觉得碍眼,还不如看他的大将军。 她……不一样。 宁锦婳斜目瞥过他,冷哼一声,抬脚饶过他离开。她自认走得很快,但她哪儿比得过一个粗狂的男人,身后之人恍若影子一般,始终和她保持两步半的距离,亦步亦趋。 她呼吸逐渐急促,脚步也越来越凌乱,不觉中越走越偏。王府太大了,她初来乍到,抱月和抱琴没在身边,竟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小道儿,前方是一座水榭,已经无路可走。 内心焦灼中,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往左转。” 宁锦婳一怔,她停下脚步,疑惑道:“你知道我去哪儿?” 梵琅回道:“此路通往雅苑,王妃娘娘只能去此处。” 他是陆寒霄的近臣,之前府里没有女眷,便没有很多规矩,这里他比宁锦婳熟。 “雅苑?” 宁锦婳心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地方?”以她对陆寒霄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 梵琅看着这深幽的曲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是豢养女奴之所。” 看着宁锦婳茫然的神色,梵琅轻‘啧’一声,为她解释道:“南地毗邻南诏,行脚商人捆卖奴隶盛行,达官显贵多蓄养女奴。” 其实男奴也不少,不过男奴不比女奴好命。女奴身段窈窕,被养在府里做歌姬舞姬,吃喝不愁。男奴只能做最卑贱的活计,动辄打骂。死了都没人埋。 梵琅是女奴之子,曾经做过府里的马夫,他行事荤素不忌,从不避讳奴隶出身,但在宁锦婳面前,他踟蹰了。 他含糊道:“那里都是些小娘子……没什么好看的。” 宁锦婳没再往前走,她脸色有些难看,“陆……王爷,常来吗?” 蓄养歌姬不是什么大事,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会做,甚至会被说一声“风流儒雅”,但世子府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因为宁锦婳不允许。 心照不宣,府里蓄养的舞姬不是用来单纯赏乐的,是要在床上伺候男主人的。 宁国公对亡妻一往情深,一个鳏夫拉扯一双儿女,宁锦婳之前并不知道这些。成婚后免不了出门交际,有次她听某个诰命夫人抱怨,说府里的舞姬偷偷怀了老爷的孩子,母凭子贵,得以摆脱奴籍。 那诰命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那些小妖精娇娇绕绕的,迷得爷们儿什么都不顾了,你可得立好规矩,不能被这些妖精钻空子!” 宁锦婳面上点头,心里颇为不屑。一个巴掌拍不响,舞姬能钻空子,不都是男人的纵容?她的三哥跟这些人不一样,他才不会贪恋女色。 她被保护的很好,纵然性情有些骄纵,但小姑娘的心总是带着天真和柔软。当日回到寝房,她靠在男人的臂弯里,轻声细语道:“那些女子身不由己,也都怪可怜的。你日后可不要豢养私宠,我不依的。” 陆世子微微颔首,“内宅之事,你做主即可。” …… 那一瞬间,宁锦婳想起曾经少年对她的承诺,又想起滇南这一年,她怀着宝儿的时候,他是不是美人常伴身侧,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一颗心里跟泡在酸水儿里似的,又涩又涨。 听到她的问话,梵琅挑眉,俊朗的脸上有一丝玩味,“王爷并未常来。不过——”他拖长了音调,“王爷时常召见雅苑的女奴们,王府歌姬能歌善舞,色艺双绝,是众人皆知的事。” 梵琅没撒谎,不过经他这么一说,话就变味儿了。 陆寒霄那一年几乎日日睡在军营里,入眼全是刀光剑影,阴谋算计,就算宁锦婳本人在此,他估计也能坐怀不乱,更别提什么女奴。 他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身边的属下臣子都不是吃素的,酒宴之上,一群大男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陆寒霄养着一园子女奴,多用来招待宾客以及赏赐属下,他是个慷慨的主公,对待功臣,美酒佳肴,金山如玉,美人宝马……应有尽有。 在他眼里,一个如花美人和一匹好马,一幅字画并没有区别,都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可宁锦婳不明白这些,他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半点儿,她只知道他很忙。他们整整一年没见面,相隔千里,年轻力壮的夫君养了一院子的歌舞姬,她不想歪都难。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沉默许久,抬脚朝着“雅苑”走去。 穿过曲折的小径,一个大大的红漆圆拱门映入眼帘,宁锦婳站在门外,阵阵丝竹糜音从高墙里传出,显得春意无边。 她还未踏进去,恰好出来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一人着黄裙一人着粉裙,雪肤黑发,琼鼻樱唇,身段仪态皆是不俗。 “见过大统领。” 两人微微福身,声音婉转如莺啼。她们被困在后院不认识宁锦婳,但梵琅梵统领可是凶名在外,她们都不敢靠近他。 宁锦婳忽然问道:“多大了?” 两人对视一眼,她们不清楚眼前女子的身份,但她容色姝丽,袖口和裙摆的花纹都是用金线织的,绣鞋上缀着莹润的东珠,贵气逼人。 “奴十六岁。” “奴十七岁。” 十六七岁,真好啊。 宁锦婳看着两人紧致的肌肤容颜,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比满院的桃花都要娇嫩。她当年嫁为人妇时,也是这个年纪。 可惜,她的花期已经过了。 宁锦婳忽然不想进去了。从小到大,宁大小姐的腰杆儿向来挺得直直的,一来有身后显赫的家世撑腰,二有得天独厚的容貌,后来陆寒霄进京,这男人是个实干派,年纪轻轻就把宁锦婳划拉到自己身边,为她遮挡一切风霜。 直到此时,宁锦婳才蓦然惊醒,她所拥有的一切好像空中楼阁,引以为傲的家世没了,容颜逐渐老去,这个院子里有大把大把鲜嫩的美人,他从不缺这些。 她在他身上耗尽了半生的心血,如今他什么都有了,她一败涂地。 宁锦婳沉默太久,久到梵琅这个粗性子都觉察出不对劲儿。他忍不住伸出手,“你别伤心……” “王妃娘娘,梵统领。” 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几人皆把目光投向来人。俊秀的公子白衣翩翩,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是萧又澜。 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宁锦婳,又看向即将碰到宁锦婳肩膀的梵琅,唇边的笑意渐深。 “见过王妃娘娘。” 他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温和无害,说出的话却异常犀利,“属下见您和梵统领一路走来……他粗野出身,可有冒犯于您?”
第61章 第 61 章一瞬的沉默。 梵琅率先反应过来,剑眉竖起,怒道:“萧又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目露凶光,大臂上紧实的肌肉紧绷,像随时暴起的猛兽。萧又澜恍若未闻,双眸紧盯着宁锦婳。 半晌儿,宁锦婳缓缓吐出一口气,“并未。” 她抬头,“梵统领护送我回来,并未有冒犯之举。” 倒不是她想放梵琅一马,而是这个时机着实不好,此处幽静,孤男寡女,她若当众承认梵琅“冒犯”自己,他是何下场尚未可知,她一定处在风口浪尖上。 她在这里代表陆寒霄的脸面,他的属下敢冒犯镇南王妃,便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不管她跟他有多少龃龉,关起门怎么掰扯都行,在外,她总要顾忌他。 此言一出, 两个男人神情各异。 萧又澜和梵琅不睦已久,他知道王爷有多宠爱青梅竹马的“王妃”,否则当初不会亲自去京城走一遭。他想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此事对宁锦婳的中伤。或者说他想到了,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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