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琅心口泛起一阵火热。 他倒没想那么远,只知道萧狐狸上下嘴唇一碰就要给他扣帽子,是王妃娘娘替他洗刷冤屈。虽然他也不怕那萧狐狸,但王妃的偏袒让他心里舒坦,眉宇间的戾气都少了许多。 “嗤,萧狐——萧又澜,听到王妃娘娘说话了么,本统领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鬼鬼祟祟,来雅苑作甚么?” 萧又澜懒得理他。 他虚虚瞥了一眼梵琅,对宁锦婳笑道:“王妃娘娘既然无恙,便随属下回去罢,抱琴姑娘快把王府翻了天去。” 抱琴去桃林没找到宁锦婳,左寻右寻不见人,只好求助貌似很好说话的萧先生,萧又澜面容白净,终日笑脸迎人,比凶神恶煞的梵琅靠谱多了。不说抱琴,就是宁锦婳也更信任他。 她微微颔首,仪态端方道:“劳烦萧先生。” 宁锦婳目不斜视往回走,忽视身后灼灼的目光。她鹅颈纤长,脊背挺拔,嫣红的披帛随风飘荡,又成了那个目空一切的王妃娘娘,方才的脆弱恍若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梵琅如此明目张胆,岂能瞒得过心细如发的萧又澜。 目送宁锦婳回到院子,两个外臣应该即刻退下,可两人在垂花门前站立许久,谁都没有动。 “梵统领。”萧又澜皮笑肉不笑道:“那是王妃娘娘。” “王爷的女人。” 王爷的女人,短短几个字,让五十军棍不改颜色的梵琅面沉如水。 忽地,他嗤笑一声,刀削斧刻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雅苑那些奴也是王爷的女人。” 他太清楚他王爷主子的宏图大志,区区女色,怎能羁绊住那个男人? 萧又澜慢悠悠道:“说你笨你还不服气,那是世子的生母,是王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人。” 诚然,王爷的确不是一个耽于美色的男人,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王妃娘娘对王爷的特殊,不说别的,王府所有子嗣皆出自宁锦婳一人,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虽然私下里耍点儿小手段,明面上却不敢有一丝不恭敬,小世子日渐长大,只要不出意外,王妃娘娘当享一世尊荣。 萧又澜时常内心感慨,王妃娘娘真是世间最好命的女人。在家从父,她是宁国公的掌上明珠;出嫁从夫,王爷龙姿凤章,雄才伟略,乃世间少有的伟丈夫。至于之后的从子……世子陆钰小小年纪已经胸有丘壑,他站在其父打下的基业上,或许能走得更远。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生伺候好王爷、世子,安心享清福就好,为何要闹成这般?他不懂宁锦婳愁绪,同样不懂王爷的纵容。 不过要是有人敢觊觎天仙一样的王妃娘娘,王爷肯定要发疯。 萧又澜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被他不着痕迹压了下去。到底是奴隶出身,不懂尊卑贵贱。那些卑微的女奴怎能和王妃相提并论? “我言尽于此,梵统领,好自为之。” 萧又澜翩然转身离去,心里算盘打得霹雳啪啦响。他才不会费口舌纠正梵琅大逆不道的想法,正愁抓不到这奴隶的短处,这不,瞌睡有人送枕头。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梵琅总能冲破层层守卫来到宁锦婳面前,让她不厌其扰。 有句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 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宁锦婳渐渐淡化了对他的惊惧。梵琅见她日日愁眉不展,便把自己的“大将军”献给她,那是一条通体乌黑的大型狼犬,有三岁孩童那么高,龇牙咧嘴,露出白森森的利齿,看起来凶神恶煞。 也不知梵琅怎么训的,“大将军”在她跟前分外乖巧,竖起尾巴“呜呜”叫。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犬冲着她撒娇,宁锦婳也遭不住,每日都要去摸两把,给了她很大的慰藉。 或许“大将军”居功甚伟,或许对梵琅那一丝莫名的熟悉感,宁锦婳不知不觉对他卸下心防。 他奴隶出身,当了大统领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他也不懂掩饰,开心便放声大笑,生气便甩鞭子,他跟宁锦婳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同。和他相处的时候,她身上那些条条框似乎都没了,久违的自由感。 宁锦婳后知后觉,其实梵统领……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肉眼可见的,两人逐渐亲近。 这日,宁锦婳照例给陆寒霄擦完脸,接着去看宝儿。宝儿在琴瑶的照料下日渐活泼,看见宁锦婳时眼睛都亮了,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要抱抱。 “我的小祖宗,哎哟,胖了。” 宝儿吃得好睡得好,身上肉乎乎,宁锦婳险些抱不住。她一手搂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五指紧紧揪着腰间的衣衫借力,手臂坠坠地痛。 “主儿,奴婢来吧。” 抱月欲接手,谁知宝儿不给面子,胖乎乎的双臂搂着宁锦婳的脖子不松手,显然很喜欢母亲。 “罢了,我来罢。” 宝儿不能说话,神志也不太清醒,但终究骨肉情切,无意间流露的亲近让宁锦婳心底发软。她擦了擦宝儿唇角的口水,道:“马车备好了么?” 近来找麻烦的人少了,宁锦婳就闲了。春光正好,全昇苦口婆心劝宁锦婳出去走走。滇南僧少道多,有许多有名的道观,宁锦婳还没怎么正经出过门,这次出来也并非单纯玩乐,她想给宝儿祈福。 当人力不可即的时候,人们总寄希望于神佛,宁锦婳也不能免俗。她今日去的是最负盛名的白云观,听说里面有位名为玄一的道长,精通五行八卦、时运命盘,十分灵验。 “嗳,您放心,在府外备着呢!” 抱月俏生生答道,她跟着宁锦婳千里迢迢到滇南,一晃几个月没踏出府门,快把人憋坏了。今日天高云淡,惠风和畅,她掐指一算,正适合出门哩! 宁锦婳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你啊——”倒也没墨迹,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气势恢宏的王府正门外停着一辆庞大奢华的马车,五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在前面开道,说不出的气派。 天子驾六,这等规格,只有陆寒霄这个超品亲王才有资格享有。 “这……会不会太张扬了?” 宁锦婳看着身后一众丫鬟婆子,又看看一溜儿守在马车周围的侍卫,心底有些不自在。 “不会啊,梵统领安排的,还嫌不够呢。” 抱月理所当然道,她目光扫视一圈,“咦?梵统领说今日一道去的,人呢?”
第62章 第 62 章话音刚落,马车后面走出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他身穿黑袍皂靴,腰挎漆金的长鞭,薄薄的春衫挡不住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 “王妃娘娘。” 梵琅一眼就看到了被众星拱月簇拥着的宁锦婳,她今日穿着织了金线的裙子,发髻雍容华贵,珠钗闪耀,唇色水润,端的是明艳动人。 一缕惊艳在透绿的眼眸中闪过。 他笑道:“我为王妃牵马。” 梵琅少时是王府的马夫,如今时过境迁,这世上能让他俯身牵马之人寥寥无几,宁锦婳虽不晓事,但也知道这不合礼数。 谁知不等她拒绝,梵琅已经自顾自走到了前面,这么多人看着,宁锦婳不好跟他说话,在抱月的搀扶下踏上马凳。 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外面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王妃娘娘,接着。” 说着,从车帘外抛进来一个红线缠着的油纸包,宁锦婳层层掀开,里面是颗颗饱满的青梅,圆润硕大,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喜欢么?”无人知晓,此时凶神恶煞的梵统领内心的忐忑。 宁锦婳近来食欲不振,尤爱酸食,酸梅果子吃了一盘又一盘,吃的牙酸尤嫌不够,她看见这些青梅时眼睛都直了。 “梵统领真乃我知音也!” 两人如今相熟,宁锦婳也不矜持,一口咬下去,青梅的酸甜汁水顿时浸润舌尖。 “唔——好吃。”她抽出手帕擦擦唇角,忍不住扬眉问,“梵统领从哪家铺子里买的?” 比府里的汁水多,也甜,不至于酸倒牙。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喜欢就好。” “以后日日给你带。” 两人都未发觉,梵琅用的是“你”并非“王妃娘娘”,似隔一层朦胧的烟雨,莫名的暧昧情愫。 宁锦婳到底保留了一丝清醒,她道:“不必了,梵统领日理万机,哪儿能让你挂心这些小事。” 曾经年少之时,也有一位郎君日日为她买一份漱芳斋的点心,风雨无阻,只因她一句喜欢。后来……宁锦婳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心道:或许儿女情长,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梵琅但笑不语,这些青梅不是从瓜果铺子里买的,而是他亲自摘的。他力气大,饭量也大。奴隶填不饱肚子只能自己偷摸翻食儿吃,这片青梅长得偏僻,曾经救过差点饿死的他的命。 这些悲惨的往事,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 宁锦婳一路嚼着梅子,很快就到了白云观。 白云观坐落在白云山脚下,依山傍水,群青荟萃,是踏春游玩的好去处。往日这里人声鼎沸,过往宾客络绎不绝,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排腰跨长刀的侍卫,威风凛凛站在那里,身上的铠甲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参见王妃娘娘。” 几个身着道袍的白胡子老道颤巍巍躬身,诚惶诚恐道:“不知娘娘鸾架至此,有失远迎。” 宁锦婳:“……” “平身罢。”抱月气势足地叫起,这些道士互相觑了一眼,才敢缓缓直起腰身。 滇南和京城很不一样,宁锦婳身子不爽利,又记挂着宝儿和那个男人,她无所觉,抱月这个贴身丫鬟已经摸出了门道,并且游刃有余。 在京都,权贵云集,宁锦婳辟府别居,远离权力中心,抱月身为掌事姑姑,所管的也就一个院子,几十个丫鬟仆妇而已。至于到了外面,镇南王府这块招牌硬气,旁人不敢对明媒正娶的王妃捧高踩低,一个丫鬟?谁放得进眼里。 可在这里不同,抱月这个迟钝的丫头也发现王爷积威甚重。镇南王世代盘踞滇南,滇南子民不识朝廷只认镇南王府,陆寒霄这个“土皇帝”当的名副其实,王妃自然就是“皇后”了,作为南地最尊贵的女人,不管在府里、还是外面,除了梵统领这个刺儿头,没人敢对王妃不敬。 如今梵琅既送狼犬送果子,又大张旗鼓牵马,俨然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加上之前无意中传播的流言,现在坊间都在传,王妃娘娘是妲己再世,把王爷迷得夜夜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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