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虽小,胜在灵活。在林中打一只兔子比打熊、鹿之流艰难得多。小小兔子都能射中,等遇上体格大的猎物,岂不是手到擒来?” 占了长相的便宜,镇南王面容冷峻,脸上丝毫看不出谄媚拍马的痕迹,夸得宁锦婳有些飘飘然。 她哼笑一声,眉眼间神采飞舞,“今天给你烧兔肉吃。” 她在那只野兔面前蹲了许久,忽然一把把箭羽拔出来,兔子像一道闪电般猛窜出去,“别杀它——”宁锦婳高声拦下正欲动手的陆寒霄,正巧他正在擦弓,动作慢了一瞬,让着小东西逃过一劫。 “怎么了?” 他走到她跟前,给她递上一方白色的绣帕。 宁锦婳用帕子擦了擦带血的手,慢吞吞道:“它是一只母兔子。” 一只怀孕的母兔。 宁锦婳刚生过孩子,听到流民中的孩子哭声都有物伤其类之感,这只母兔她同样下不了手。 陆寒霄对她的情绪变化很敏锐,“不开心?” 宁锦婳抬眸问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陆寒霄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摸了摸她的鬓发,宽慰道:“很快。” 他骗了她。宁重远曾说过,如今只是个开始,这场旱灾可能持续三年之久。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肯大费周章修水渠灌溉。毕竟水渠是个大工程,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几,滇南山多地少,如果只是一年、两年,咬咬牙也能扛过去,修水渠不划算。 十分凑巧,陆寒霄想到这个办法也得益于那本《均田法》。当初在京城时宁锦婳曾拿出来过,他借去誊抄一份,它在宁锦婳那里放着吃灰的时候,陆寒霄已经研读了好几遍,甚至夜不能寐,沉浸在里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旷世奇书。叶相一介贫寒书生,更懂普通百姓的困苦,他们只想要一亩三分地而已。倘若推行下去,大多数百姓有自己的田,不用交田租,生活安定。生活安定自然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则王朝振兴。 可惜最后失败了。不是皇帝不愿意,而是动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京中世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所以叶相成了那六位大臣中死的最惨的一个。 陆寒霄想:婳婳似乎和叶家那个女儿交好?或许在有生之年,她能看到其父的愿景实现。 他能成功么? 一阵凉风吹来,宁锦婳身体瑟缩了一下,她道:“我们先去歇会儿吧,我有点冷。” 抱琴给她带的厚披风,放在休憩的营帐里。 陆寒霄低头着看她,眸中晦涩难明,“好。” 他已经赌上了身家性命,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没有回头路了,他不能败! *** 两人骑马赶回去,原本空旷的营帐前多了两匹马,还扎起另一个帐篷。 这个围场是官办的,四品官衔以上都可以用。只是如今是秋天,除了疑似鬼上身的陆寒霄,宁锦婳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无聊。 隐约传出争吵声,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混杂,宁锦婳茫然地看着陆寒霄,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冷么,回去穿衣。” 陆寒霄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那顶帐篷,拉着宁锦婳往里走。 “别——等等。” 宁锦婳瞪大美眸,指着那顶忽然冒出的营帐,“里面,有人欸。” 陆寒霄:“是。” 她眼神闪烁,“他们在吵架。” “嗯。” 宁锦婳:“好像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听着有点耳熟。” 陆寒霄:“……” “想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 宁锦婳嘴上说着不好,脚步却不肯挪动半分。两人似乎吵得很激烈,除却好奇心,她真觉得男声有些耳熟。 陆寒霄干脆拉上她去隔壁营帐,宁锦婳忙道:“别,太冒昧了!放开我,不去!” 她没有陆寒霄力气大,两人正纠缠间,隔壁帐中的男人恰好掀帘子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滚你娘的!再哭老子剁了你喂狗!” …… 六目相对,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第91章 第 91 章“王妃……娘娘,王爷。” 梵琅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礼。 再次看到昨日抓伤自己的罪魁祸首,宁锦婳的眼睛忽闪忽闪,不知道往哪儿看。陆寒霄倒是神色坦然,说道:“梵统领好雅兴。” 萧瑟的秋天来打猎,确实好雅兴。 梵琅脸色一黑,正欲反驳,这时营帐里走出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湖绿色的骑装,如同一颗初春的嫩芽,鲜嫩可人。 “梵伏虎!你要敢走我就去告诉我爹——王妃、王妃娘娘?” 宁锦婳不爱出门,但身为王妃,有时候也不得不出去应酬交际。她春时去过几次赏花会,眸如点漆,雪肤乌发,如同神仙妃子般的人物,让人见一眼就忘不掉。 小姑娘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王妃,又看着她身旁冷眉寒目、不怒自威的男人,瞬间猜到了陆寒霄的身份。 “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谨慎道:“小女乃陈家幼女,小字明珠,今日、今日冒犯……” “无妨。”陆寒霄淡淡叫起,语气难得的温和,“今日游猎,不论尊卑,你们自便即可。” 陈家姑娘是个大胆的,百闻不如一见,王爷也没有自家爹爹说的那般可怕。她看着一旁粗犷俊美的男人,灵机一动,俏声道:“此处深山野林,小女原不敢独自前来。家父托梵统领护送,可如今……他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望王爷给小女做主!” “放你娘的狗——”梵琅眼眶深邃,幽绿的眼睛快冒出火星了。他奴隶出身,后来又混迹行伍,言语不乏粗蛮狂放,只在宁锦婳跟前刻意收敛。 陈明珠是陈将军之女,两人官衔不分上下,可陈将军曾在他未发迹前救过他的命,梵琅再混蛋也不能不认救命的情分。 原本说好的,他只需把这女人平安送到围场,结果陈明珠临时反悔,非要他护送她打猎。梵统领可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若非看在陈将军的面上,她不可能全头全尾站在这里告状。 陈明珠自觉有人撑腰,心气足足的,加上陆寒霄在中间打太极,梵琅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脸上阴云一片。宁锦婳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垂下头。 他这个模样,跟陆寒霄更像了。 …… 回到营帐里,陆寒霄提前让人做了布置。里面放着一张硕大的红木梨花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软榻前置有一方桌几,摆着三碟干果、两盘糕点,上好的大红袍在红泥小火炉里翻滚,冒着缕缕白烟。 刚烫好的茶,宁锦婳心不在焉,多亏陆寒霄手疾眼快才没有被烫伤。 “怎么心神不宁的。”他擦干桌几上的水渍,问道。 宁锦婳讪讪放下茶托,轻声说道:“梵统领和……陈姑娘?” 陆寒霄微微一笑,“陈家这个小女儿,自幼仰慕英雄。” 放眼整个滇南,谁能比奴隶出身、天生神力能伏虎、战无不胜的梵统领更有传奇色彩呢?尽管受到百般冷眼,陈明珠越挫越勇,敢老虎嘴上拔胡须,让陈将军头疼不已。 宁锦婳道:“可我看梵统领并无此意。” 何止无意,梵琅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刻脑门儿上了,满眼的嫌弃!她当年跟陆寒霄也不曾闹到这种地步。 “哦?我倒是觉得两人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陆寒霄淡道:“陈延章禁不住千金闹腾,求媒求到我跟前了。婳婳你说,我这媒是当做还是不当做?” “当然不行!” 宁锦婳瞳孔骤缩,高声道:“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怎么能乱点鸳鸯谱!” “谁不愿意?” “当然是梵统领!他不喜欢那个陈家姑娘!” “那么俊俏的丫头,他为何不喜欢?” “他不喜欢那样的,他喜——”宁锦婳一怔,对上陆寒霄戏谑的眼眸,忽然不说话了。 陆寒霄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拈起一块儿榛子糕递到她唇边,温声道:“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 松软又不甜腻的糕点入口,宁锦婳却味同嚼蜡。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男人,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他在试探她?他知道了?今日的相遇不是偶然?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冷静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知道他占有欲有多强,如果他知道那些事,梵琅恐怕性命难保,又怎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而且她听别人叫他“梵统领”。说明之前被撸的官衔回来了。一起睡了这么多年,她知道枕边人绝非宽宏大度之辈。 他还不知道? 宁锦婳刚松一口气,忽而听到陆寒霄问她,“婳婳,我命人为你新打了一套手镯。” 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起来,她磕磕绊绊道:“要、要那个东西做什么,我不缺。” 陆寒霄笑道:“你不喜欢我之前送你的,平日里手上空空,舅兄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宁锦婳心头一跳,又是手镯、又是舅兄,她心觉男人话里有话,在暗中敲打她。可看着他含笑的眼眸,又觉得不像。 她把榛子糕掰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形状,小口咀嚼着,两颊鼓囊囊,像个可爱的小松鼠。陆寒霄在一旁体贴地端着茶盏,适时给她喂水。 “慢点儿,别噎着。” 他声音低沉醇厚,刻意放轻的音调,听起来有种遣倦的意味。 宁锦婳没有陆寒霄那般深沉的心思,但她的直觉很准,她心里腹诽男人今天鬼上身,其实猜对了。 西直营是陆寒霄手中最锋利的剑刃,他不是高坐明堂的君主,甚至放着王府温香软玉不睡,宁愿睡在硬邦邦的军营里。他对西直营的控制那么强,昨日的事又岂能逃过他的法眼? 树藤摸瓜,宁锦婳的长相太打眼,即使出门蒙了面,茶馆掌柜依然对这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记忆尤深。还有宁锦婳身边的金梨……仅用一天,陆寒霄在昨晚弄清了真相。 她背着他幽会别的男人,愤怒么?世间没几个男子能忍受这种事。可一想到她的初衷,陆寒霄心里闷闷地疼。她就这么不相信他,宁愿找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也不愿跟自己的夫君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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