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年大旱早已耗空了常平仓,北境的鞑子、滇南的叛乱……天下纷争四起,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头戴乌纱帽的朝廷命官,这两年过得都不容易。 陆钰这个夹在朝廷和滇南中间的世子更难。他那个父王行事莫测诡谲,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像这次遇刺事件,放出的话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连他这个亲生儿子,直到今天才得到确切消息。 下首的几人皆面露喜色,唯独陆钰神色淡淡,细看之下还有一丝阴沉。 镇南王无恙,对滇南是好事,对京城……对他,就不一定了。 霍凛那边被鞑子绊住手脚,中原缺人缺粮,民生凋敝,简直是天赐良机。那两派官员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唯有陆钰在心里冷笑,为什么朝廷的调令在滇南形如废纸?因为那个男人如今连装都懒得装了,那些人安逸太久,丝毫没有察觉到山雨欲来的波涛。 陆钰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那个男人走时给他留了充足的人手,其中有一个名为赵六的能人,极擅易容之术。他已提前做好了布置,谁知万事俱备,月前滇南一封密信,打破了所有的计划。 宁锦婳被掳到了京城! 母子俩人两年未曾见面,但往来家书从来没断过。就算在偏僻的青城山上,宁锦婳也时刻忧心自己远在京都的长子,母子情分非但没有变生分,反而因为距离和时间显得更加亲厚。不用陆寒霄耳提面命,陆钰自己找母亲都快找疯了,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 他凝眸沉思许久,启唇道:“再等等。” “世子爷,您说什么?属下没听清。” 武将行事大大咧咧,他看着陆钰从一进来就阴沉的脸色,面露疑惑,“王爷没事,难道您不高兴吗?” 陆钰扬唇冷笑,他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个消息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报平安,其二是给他这个儿子提个醒,他要起事了。 可母亲还下落未明,他不管母亲了吗?就不能再等等? 他知道他对母亲情深义重,他们这些儿子女儿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母亲重要,可若拿母亲和万里江山比……他的心底没有答案。 他看不透他的父王,更不敢拿宁锦婳的安危去赌。 陆钰压下心头的阴鸷,淡道:“母亲容色倾城,令人见之忘俗,掳走她的人不会把她放在人烟密集处,西郊再找找……” *** 另一边,滇南西直营。 一群身穿凛凛铠甲的男人们站在舆图和沙盘前围成一圈,个个膀大腰圆,面容凶煞,正吵得不可开交。 “我们有最好的马,最强壮的勇士,只要主上一声令下,咱们一路打到京城去嘿——”“万万不可!霍家军驻守北境,抄近路回京不过月余,应当暗度陈仓,从长计议……” “霍凛回不来,软蛋!” “你、你个莽夫,主上三思啊!” …… “行了。” 嘈杂的声音散去,众人皆回首看向坐在虎皮上的陆寒霄。他撩起眼皮,高耸的眉骨到鬓角处新添一道刻骨的疤痕,显得他俊美的脸庞更加邪肆。 一众将领都等着他拍板下令,他锐利的目光逡巡一周,忽然道:“有王妃的消息吗?” “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主上,尚未。” 王妃数月前失踪,那辆马车入了京仿佛泥牛入海,京城的探子找了几个月,均一无所获。王爷和王妃间鹣鲽情深是好事,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他正色道:“主上,切勿为了儿女情长耽误大计啊!” 周围一片附和声,如今的机会千载难缝,霍凛和鞑子打的正欢,无暇顾及京城。中原腹地的将士饿的面黄肌瘦,根本比不了兵肥马壮的滇南勇士们,此时起兵必能势如破竹打到京城,天赐良机,主上还在犹豫什么! 陆寒霄紧紧握住椅子上的兽纹手柄,抬眸冷笑道:“你们,在做本王的主?” 一瞬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做王爷的主。自从梵琅叛逃后,陆寒霄行事愈发乖戾偏颇,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如今连自诩近臣的萧又澜也不敢轻易开口。 “此事容后再议,退下吧。” 众人不甘心地躬身离开,一个跟他多年的老将军看出了他的心结,最后劝道:“掳走王妃娘娘之人必然有所图谋,王爷何不使把力,把人逼出来。” 难道寻不到王妃,他们就一直这么干瞪眼?粮草每天都在消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陆寒霄没有说话,老将军轻叹了口气。言尽于此,他不相信他们毕生追随的主上是个耽于儿女情长之人,他会想明白的。 …… 宁锦婳还不知道她一个人牵动着天下大势,天越发寒冷,舒婉婉没想把她冻死,让人给她送来了几件棉衣,虽然布料粗糙,好歹能抵御寒风侵袭。 那个宫女很谨慎,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过很多次,她既没打掉孩子,也没搭理她,让宁锦婳的心异常焦灼。 今天她又来送饭菜。宁锦婳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念叨些孕妇注意事宜。中间有一次宫女的胎像不稳,也是宁锦婳提醒,帮她保住了胎。 这回宫女没有立刻离开,甚至反常地多呆了一刻钟,在宁锦婳又一次试图策反她时,她回道:“我要走了。” 宁锦婳:“……” “以后会有人接替我。” 宁锦婳的手心骤然收紧,难道舒婉婉发现了什么?她的一腔心血白费了! 门外的宫女沉声道:“我不能放你走,太妃娘娘会杀了我的。我念在孩儿的份上帮你一把,是生是死,全看你的造化。” 说罢,她拎起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迅速消失在朱红色的宫墙内。 这句话莫名其妙,让宁锦婳摸不着头绪。她怎么帮她?这里废弃已久,别说人影,连个鬼影儿都见不到,她难道能引人来救她? 宁锦婳猜对了。 又过了几日,陆钰从舒澜宫出来,身边的景色越走越陌生偏僻。 “等等。”他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引路的小太监,“这条路不对。” 宫里道路纵横交错,除了供轿撵行走的大道,还有很多幽径小路,比大道更近,更省力。这些路弯弯绕绕,寻常人分不清门道,可却糊弄不过在宫里住过五年的陆钰。 他寒眸锐利,吓得小太监立刻软了膝盖,求饶说有人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引陆世子绕偏殿的远路离宫。多走几步路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便财迷心窍答应了。 既然已经知道是陷阱,陆钰不可能蒙着眼跳下去,可他又实在想知道背后之人的阴谋,几番思索后,他秉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一道“喵呜”的野猫叫声传到他耳畔,极轻,又异常熟悉。 是他的猫。 鬼使神差地,陆钰拧眉循着声音往里走,直到一处凋敝的宫殿前,朱红的宫门漆痕斑驳,一把生绣的铁锁挂在中央,寂寥又凄凉。 “有人吗?” 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陆钰漆黑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道:“母亲?”
第99章 第 99 章深秋交冬,镇南王陆寒霄起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仅用时三个月,数十万人马陈兵京畿。 皇帝连夜命人写下檄文,痛斥镇南王狼子野心,为天道所不容,君王誓死守国门,京中凡四品以上官衔者,家家备齐棺椁,誓要同大齐共存亡。 乌泱泱的兵马把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寻常百姓们出不来,瑟缩在家中满心惊恐,不知道铁骑何时会冲破城门打进来,结果又过了一个月,直至深冬,陆寒霄一直围而不打,京中流言四起。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说镇南王并非谋逆的反贼。先皇曾留下遗诏令荣懿太子登基,当今鸩杀兄长篡位,荣懿太子的忠臣旧部冒死救出太子遗腹子,逃到滇南寻求镇南王庇护,王爷忠肝义胆,此行乃为拨乱反正,拥护真龙天子继位。 被围困数日,京中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把连续两年的大旱与之联系起来,说是帝星错位,上苍降下天罚以示惩戒。 …… “一派胡言!” 御书房内,一堆奏折被噼里啪啦扫下御案,皇帝气的满脸铁青,狰狞道:“陆寒霄、陆寒霄!” 犹如困兽之斗,下面跪着一群人讷讷不敢言语。此时外面传来宫女的禀报声,“圣上,太妃娘娘求见。” 皇帝脸色稍缓,大掌一挥,其余人如临大赦地匆匆离去,金碧辉煌的殿宇的内只剩下皇帝和一身白衣的舒婉婉。 “圣上,可是又头痛了?” 舒婉婉把指尖放在皇帝的太阳穴上,指腹轻柔按压,把暴怒的皇帝瞬间安抚下来。 “还是你贴心。” 皇帝闭着眼睛,掌心覆上她的手腕。两人这般亲昵,不似太妃和皇帝,倒像皇帝和他的宠妃。 舒婉婉笑道:“圣上为大齐殚精竭虑,莫要累着了。” “大齐?”皇帝冷笑一声,幽幽道:“也不知道这王朝还能姓几天‘齐’。” 数十万大军陈兵京师,齐寰面上硬撑,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乾坤已定,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齐婉婉苍白的手指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在妾的心里,圣上永远是圣上。” 四周静谧,皇帝倏然睁开眼眸,黑漆漆的眼珠阴鸷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你给他养了五年的儿子,他日叛军进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也该留你一命。” 舒婉婉面不改色,轻抚他的鬓角,“圣上说笑了,我生是大齐的妃嫔,死……您忘了,我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 被从来没瞧在眼里的草包暗算,丢了半条命,舒婉婉心底恨毒了宁锦婳,上次去青城山本欲找老神仙续命,结果阴差阳错,碰到了那个女人。 恐怕外面人找疯了,也不想到她把人藏在深宫内苑吧? 想到这里,舒婉婉的唇角扯出一抹轻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上穷碧落下黄泉,妾愿陪圣上走一遭。” …… 兽嘴里的青烟袅袅升起,皇帝靠在龙椅上,舒缓着眉目沉沉睡去,舒婉婉起身,把衣袖上的褶皱抚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