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点点头,精力不济,又睡了。 萧缜只在边角留了一盏灯,他在床边铺了一层毡毯一床被子,和衣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夫人。” 佟穗:“都谁在里面?” 亲兵:“只有二爷陪着大将军。” 然后就是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萧缜依然躺着,想起白日接驾时匆匆见过的佟穗,比十八岁刚嫁过来的那会儿还要清瘦。 佟穗挑开内间的帘子,借着微弱灯光,瞧见老爷子睡了,萧缜躺在地上,似乎也睡了。 佟穗望了一会儿老爷子,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瞧见萧缜朝她伸手。 佟穗用更轻的脚步走到他身边,跪坐在毡毯边上。 萧缜搂着她的腰,将她拉到怀里抱住。 佟穗几乎才挨上他的肩膀就哭出了声,咬住他的衣裳,死死地忍着。 萧缜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幸好还有你,不然,我们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梁兵会像她砍了封蕴的头颅那样砍掉老爷子的脑袋,带去都城邀功。 佟穗哽着道:“本来可以不用打的。” 萧缜长长地换了一口气,对着帐顶道:“祖父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他辅佐一位明君登上了帝位,我想他陪着皇上在剑阁道作战时,虽然艰难,却也痛快。” 与其一生安稳碌碌无为,不如激昂一战,走得壮壮烈烈。 . 腊月初七下午,帝驾回京。 在洛城的文武百官看来,兴平帝是这一战的胜利者。 因为最初是梁国、陵国一起来攻打大裕的,兴平帝调兵遣将,在大败乌国让乌国俯首称臣的同时,还击退了梁、陵二国的合兵,先是陵国在合州折损九万兵力,国力大损甚至连陵帝都因此病情加重撒手人寰,跟着就是梁国败退剑门关,折损四五员名将二十多万水师步兵。 虽然这半年多有过数次惊险,但最终兴平帝还是凯旋了,比前朝的老皇帝窦国舅神武百倍! 文武百官们喜气洋洋,太子也准备好了赞贺之词,直到亲眼看见兴平帝的满头白发,这群人才惊愕地收起喜色。 兴平帝不想损了本国军民的士气,却也不想强颜欢笑接受这些人的贺词,让众人散了,径自回了宫。 萧家这边,齐云、孙典、张文功、佟贵带南营的骑兵们回营驻扎了,萧缜叔侄几个也没有跟官员们浪费时间,簇拥着老爷子的马车回了国公府。 萧姑母已经知道了老爷子的病情,早早将周景春请了过来,两府女眷一起在门口等着盼着。 马车停了,萧守义、萧延上车,小心翼翼地将老爷子抬出来交给车前接应的萧缜、萧涉,兄弟俩再在女眷们的哭声之中将老爷子送去忠义堂。 此时的老爷子几乎要瘦成了皮包骨头,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周景春给老爷子查看过伤势号过脉,开了一副药,却告知这药最多也只能再帮老爷子支撑三日。 萧姑母、萧玉蝉、柳初、绵绵都哭成了泪人,颜明秀跟老爷子的情分浅,哭得比较克制,贺氏还是那种嚎啕的哭法,比哭郭皇后的时候多了几分真情,却因为过于聒噪被萧守义撵了出去。 林凝芳靠在佟穗的肩头,低声抽泣着。 佟穗的母亲周青、舅母姜氏都在,姜氏看见林凝芳这样,劝道:“别人可以哭,凝芳你忍着点,你还在坐月子,哭多了伤眼睛也伤身啊。” 萧守义、萧缜、萧野、乔长安都听见了,齐齐看向林凝芳,只有萧延、萧涉哭得太大声,还低着头。 周青嘱咐女儿:“你先扶凝芳回房休息,再把孩子抱过来给老爷子瞧瞧。” 佟穗点头,扶着林凝芳离开了。 萧野见萧延还兀自哭得发抽,扫眼身边几个,难得地笑了下。 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佟穗送完林凝芳,立即把乳母跟孩子带了过来,孩子太小,她不敢抱。 到了老爷子这边,周青看看哭得都跪不直的萧姑母,由她将孩子抱到老爷子面前:“您快瞧瞧,这是您的亲曾孙,冬月十六生的,有六斤五两重呢,出来那会儿哭得可响亮了。” 萧穆还是侧躺的姿势,腰后面塞了被子帮忙抵着。 他看向襁褓中的娃娃,才出生二十来日的奶娃娃,嫩嫩的小脸蛋,模样…… 萧穆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三孙子。 萧延张着嘴,哭肿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那个襁褓。 亲曾孙? 大嫂不可能,二嫂一直在外面打仗也不可能,就剩下自家媳妇跟老四媳妇…… 萧延下意识地去找林凝芳的身影,没找到,看见了四弟妹颜明秀。 颜明秀哭笑不得:“不是我的。” 萧野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瞧你这傻样!” 萧穆笑了,他果然还是更喜欢这几个孙子闹腾的样子。 老爷子一笑,众人忙都跟着挑高兴的事说。 萧守义:“爹,您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萧穆环视一圈,目光在萧缜脸上停留片刻,沙哑道:“叫,叫怀祖吧。” 希望二孙子看见这个侄儿的时候能想到他,再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照顾照顾两个堂弟。 . 腊月初八,下午,老爷子的精神好了些,把家里人挨个叫过去说话。 轮到柳初,萧穆示意柳初跪下,问:“我想收你做我的干孙女,不做孙媳妇了,你可愿意?” 柳初摇头:“我要给您当一辈子的孙媳妇。” 萧穆:“孙媳妇够多了,还是当孙女吧。” 他看向女儿。 萧姑母早有准备,端一碗茶给柳初,叫柳初给老爷子敬茶,改口。 柳初的眼泪都滴在了茶水里,哽咽着道:“孙女给祖父敬茶。” 老爷子抿了一口,指着萧缜道:“柳儿,给他们当长姐。” 做惯了大嫂,再做妹妹两边都叫不出口,叫姐更容易。 萧缜佟穗、萧野颜明秀配合地朝柳初喊姐姐。 另一个老爷子需要特别交待的便是林凝芳,嗫嚅道:“他们都傻,全靠你了。” 林凝芳明白老爷子要把萧家二房托付给她,含泪道:“您放心,孙媳已经把这边当家了。” 夜幕降临,孙典孙纬、张文功佟贵、齐云江天阔、赵瑾罗霄也分批过来探望老爷子。 至于鲁恭、范钊、魏琦、宋澜,老爷子回京那日便来看过,乃是同僚的情分。 老爷子没力气说话,一直在笑。 老爷子睡下后,有人告辞回府了,有人歇在了萧家客房,萧缜等儿郎就在老爷子屋外守着。 外间有榻,谁熬不住了就去榻上躺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佟穗忽然被内室萧野的哭嚎惊醒。 “祖父,您别丢下我们啊!” 睡在旁边的萧姑母、贺氏都起来了,哭着朝里面冲去。 佟穗只是将被子往上盖了盖,遮住眼睛。 . 兴平三年腊月初八,夜,大裕开国功臣卫国公萧穆伤重不愈,溘然长逝。 兴平帝悲恸欲绝,追封萧穆为南平王,亲撰讣文以告天下。 洛城,南营四万多骑兵闻讯同哭。 辽州,乔长顺朝洛城的方向跪伏在地,泣嚎不止。 蓟州,冯籍背倚父亲的墓碑,怀念地讲述着这位老英雄。 晋州,赵良臣看完讣文,想到次子的信,长叹一声,命人准备香火。 长安,袁楼山推开窗,眺望广元的方向,眼底仿佛还倒映着伐梁一役的惊心动魄。 汉中,齐凌恨恨地砸了一坛酒。 荆州,水师统领谢坚坐在船头,一手提着燃烧的黄纸,直到火苗卷了手,才抛之于江面。 合州,潘勇用袖子擦了擦他为老爷子立的牌位,摆好,退出三步,跪下磕头。 军失一帅,国失一柱,千里江山同祭。
第235章 兴平四年, 洛城。 春风拂面,魏琦跟着小太监来到御书房前,停在廊下弹开落在肩头的柳絮时, 忽闻里面传来一阵咳嗽。 魏琦动作一顿, 面露感伤。 自打去年皇上在剑门关险胜回京, 龙体便如被风霜摧残了的老松, 渐渐有了枯萎之相。 御医们看过, 洛城的名医们也都给看过, 皆道皇上是郁结于心, 伤神过久, 自会伤体。 魏琦还记得当年在蓟州, 皇上龙精虎猛, 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直到皇后病逝, 皇上心如死灰,身上才开始显现出岁月的痕迹, 时而烦躁难眠, 时而风邪侵体。 这次, 压在皇上心头的是十几万大军的性命, 是冤死在剑门山火里的七万大军, 是为了救驾而未能安享晚年的萧老爷子,是深海般的悔恨自责。 将军出身的皇上,爱兵甚过爱民, 大军死在正面厮杀犹可接受,死在滚滚山火浓烟中…… 魏琦每每想起来都心如刀割, 何况皇上? 等那咳嗽声消了,魏琦才跨了进去。 兴平帝刚刚喝了温水, 坐靠在临窗的长榻上休息,手搭在腿上,旁边摆着一份奏折。 此时的兴平帝,鬓发如霜身形清瘦,外人再难从他身上找到昔日蓟州总兵韩宗平的身影。 刘公公恭敬地退到一旁。 魏琦躬身道:“皇上,臣来了。” 兴平帝看看他,问:“太子最近如何?” 太子还在孝期,不过从今年正月开始,兴平帝安排太子去政事堂观政了,由二相提点教导。 魏琦:“太子十分勤勉,经常比臣等先到政事堂,对军务政务也常有卓识高见。” 兴平帝点点头:“朕恐怕见不到天下一统了,只盼望太子能做个知人善任、勤政爱民的明君。” 魏琦喉头发哽:“求皇上别再说这种话,臣听了难受,皇上春秋鼎盛,好好将养着,只待时机成熟便能再次御驾亲征,成就天下一统的千功伟业。” 兴平帝笑笑,捡起旁边的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萧缜又来气朕了。” 魏琦双手接过奏折,展开一看,发现是萧缜恳请皇上准许他们叔侄五人免职丁忧的折子。 大裕朝基本沿袭了前朝的律令,遇父母、祖父母丧事,文官需按制免职丁忧,武官给丧假百日,不除官。 去年腊月老爷子刚办完丧事,萧缜就替叔侄五人递过折子,恳请皇上准许他们免官一心在家为老爷子服丧,皇上没批,只按律给了叔侄五人百日丧假。 如今百日丧假即将结束,魏琦也没想到萧缜竟然又为此事递了折子,写得真情实意的,悉数老爷子待他们四兄弟既是祖父也是恩师,魏琦都忍不住动容,再看皇上泛红的眼眶,分明是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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