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首先怀疑的,是此时的他,而不是昨夜里的他,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他行事都是如昨夜那般。 清醒,理智。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神色淡漠道:“阿闻不喜欢这样吗?”他在反问她,谢如闻当然喜欢,可她想知道为什么。 她问:“你今夜还回谢府吗?” 谢玄烨对她‘嗯’了声:“明日夜间在满月院阁楼上等我。”他话落,将她从怀中放下,又道:“沐浴过后再去,要用去岁在山中采的桂花香粉。” 谢如闻:“……哦。”谢玄烨转身要走,她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哥哥。”她跟上前,秀眉轻皱,默了许久,才道:“我是谁?” 她用一种试探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俨然是充满了怀疑,这让他有些许的不悦,可一场亲吻终是让他对她多了些容忍,他开口道:“昨夜是我不对,别怄气了。” 谢如闻:“……”她抬手落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随后将手收回,对他笑了笑:“你回去罢,明日我沐浴后去阁楼上等你。” 谢玄烨看了她一眼,往竹林的位置大步而去。 谢如闻望着他逐渐融入黑夜的颀长身影,口中低喃:“也没发热。”虽往日里闹矛盾了,他也会道歉。 可昨夜的事跟平日里闹的小矛盾可不同。 夜深了,她有些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转身来就要进院中,一抬眸,绿竹和红梅一左一右站在院门前。 吓了她一跳。 她一直不回来,绿竹在院中等了她许久了,适才她被谢玄烨抱着,自是也都被她们瞧见了,红梅先绿竹一步上前,本是困了的,如今因着新鲜事精神的很:“十五娘,你跟公子好了?” 谢如闻边往院中走,边道:“嗯,算是罢。”她走进净室,绿竹上前帮她褪去衣物沐浴,红梅在一旁瞧着,兴奋的问:“都做什么了?” 谢如闻:“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会儿。”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有些乱,也有些让她想不明白,不想跟红梅说这些。 红梅是个喜看热闹的人,哪肯就这么走:“十五娘怎还赶人呢,你昨夜里不还问我如何亲吻吗,我再跟你说说。” 谢如闻进了浴桶,红梅见她身上光滑白腻,没任何痕迹,心想,到底是公子,懂得克制,没做别的。 谢如闻被她看着,往日里也不羞,这会儿倒是抬手将两.团绵软给挡住了,说红梅:“别看了,你又不是没有。” 红梅:“……”她不好再待,只能恹恹出了净室,心想,平日里都不捂,今儿这是捂什么?难不成。 难不成公子碰了。 留了痕迹。 想到这里,红梅脸颊红红,她有几日未去过樱桃林了,心中郁闷,回自个屋里去了。 —— 翌日一早,谢玄烨下了早朝后,正在书房翻看书卷,谭氏来了他这里。 早几日谢玄烨身上有伤,不让她去揽月苑。 她也就没去。 如今,他回来了,作为母亲,总想着来看看他,命人给他煲了参汤,她一边给他往玉碗里盛一边道:“瞧着你又清瘦了,可是朝中遇到了麻烦?” 她鲜少过问他的这些事,可她瞧着,他神色沉重,像是有心事,对于他来说,除却朝中事外,也不会再有别的事能左右他的情绪。 谢玄烨回她:“让母亲担心了。”他不多说,谭氏也不再问,将盛好的参汤递给他,因离得他近了些。 闻到了血腥气。 谭氏向来对血这种味道极为敏感,闻不得一点,她本能的去扯开谢玄烨左侧的墨色广袖,下意识‘呀’了一声。 “怎么弄的?”入目是血淋淋的伤,修长洁净的手腕上一片模糊,结了薄痂又破开,渗出鲜血。 如今已是四月中,天气渐暖,他的伤口上未上药,依旧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翻看书卷,血止住了,再裂开。 就这样,循环往复。 谢玄烨在谭氏给他掀开的下一刻,又将广袖落下,语气平淡道:“一点小伤,无碍。”他不欲再用参汤,走回书案前坐下。 谭氏怎会信他的话? 她上前肃了神色:“这也是小伤?若不处理,那皮肉都要腐烂。”谭氏有了怒气,朝着书房外唤:“浮生。” 浮生在院中身子一颤,小跑进屋内,谭氏看了他一眼:“还不赶紧给你家公子上药?” 浮生:“啊?”他看了看谭氏,又看了看他家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去上药,他家公子说了。 伤口还未感染,死不了人,不用上药。 他前个夜里就劝过了。 浮生上前去上药了,谭氏目光直直的落在谢玄烨身上,虽那血肉已模糊,可她还是瞧见了,那伤,是两排深深的牙印。 谁敢这样咬他呢? 还能是豺狼野豹咬的不成? 那孩子真是个心狠的。 谭氏在心中轻叹,观了眼谢玄烨的神色,她坐回八仙桌前,用了口茶,与他随口说着:“这几日我去参加了几场宴会。” “上回你说在给阿闻相看人家,她毕竟曾入了谢氏,我也给她操了些心,建康城里倒是有合适她的。” 谭氏想了想:“今岁春闱,倒也有寒门子弟上榜,她以谢氏的名义嫁过去,日后在府中也能说得上话。” 见谢玄烨不置可否,谭氏又道:“刘氏一族有位庶出的小郎君在春闱中表现也不错,阿闻到底是读过不少书,嫁给他也行。” 谢玄烨眉心微动,语气不显情绪:“阿闻样貌不俗,性情才学更甚,与庶出子弟不堪相配。”谭氏对他笑了下:“以她的身份,若要嫁嫡系子弟怕是有些难,”她想了想:“若要嫁嫡系士族子弟,怕是只能给人做妾。” 谢玄烨眸底闪过一抹冷沉,他知谢如闻的性子,不会让她嫁庶出,被人低看,也不会让她给人做妾,受尽委屈。 这些年,他教导她课业,让她读书,而她又极有书画的天赋,无论她嫁给谁,都是配得上的,有他在一日,也绝不会让人伤害她。 他对谭氏道:“母亲不必再为阿闻操心。” 谭氏柳眉抬了抬,还有何看不懂的?她走上前来看着浮生给谢玄烨上药,叹气道:“你这孩子,轻着些。” 谭氏倒是想自己给他上药,怕是他不愿。 她在一旁看着,待浮生给谢玄烨上好了药,她未久待,叮嘱了几句谢玄烨,便和孙嬷嬷一道离开了。 出了朝暮院的门,谭氏连连轻叹,孙嬷嬷笑说:“夫人不常说,公子早已长大,有自己的主意,不为他操心吗。” 谭氏笑笑:“说是那样说,他在朝中族中再是能独当一面,可至今还未成家,怎能不为他忧心?” 谭氏轻叹:“我从不是个迂腐的人,若他喜欢阿闻那孩子,要了她就是。我在谢府中也会帮他瞒着,可他,起了心思,又不愿认。” 谭氏适才在谢玄烨的书房,试探他一番,是想把这些话告诉他的,可他不愿她为妾,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要了她,也给不了她名分。 只能让她生活在揽月苑里。 孙嬷嬷回道:“公子有洁净的癖好,若要了十五娘,日后怕是不会再娶妻,可他在谢氏一族声望高,未来要担任家主,总归是要娶妻的。” 谭氏神色微变,抬眸望了眼天上翱翔的鸟儿,既生来就在笼中,又何必教会她飞呢,有了羽翼,早晚会走的。 而他,不会舍得。 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男子了,对于他们的心思总能瞧的清楚。 适才孙嬷嬷的话,让她眉眼间染上了几许愁绪,慕之已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妻,也拜她这个母亲所赐。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尚年幼,她和谢敛也尚恩爱,她是谭氏一族出身尊贵的家主嫡女,在一场赏花宴上。 谢敛对她一见钟情。 当时就对她表了心意,可她的追求者甚多,对谢敛并未做出回应,他便一直追求她,足足追求了她一年有余。 她决定嫁给他了。成婚后的几年里,一直恩爱,有了一双儿女,可那该下地狱的老妪在她怀有身孕时。 非要给谢敛纳妾。 闹死闹活的,谁能怎么着她?当时她虽怀有身孕,却是跟她大闹了一场,事件只平息了数月,那老妪向来强势,不听她的,哪行? 谢敛纳了她母族的女子为妾,跪在她面前跟她发誓,绝不会碰她分毫。想想也是可笑,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未生出来。 阮姨娘就有了身孕。 他能说什么呢?是他母亲逼他的,是他母亲给他下了药,左右不过都是这些话,可他碰了人家就是碰了。 跟她说这些,她也不会可怜他分毫。 自那以后,她不再让谢敛碰她,在府中养起了男宠,觉得不错的就多留些时日,不行的,第二日就换。 他们年轻,俊美,身体强壮,她在这里得到了无尽的满足,那一年,她碰上了一个极为满意的,与她年少时便相识的郎君。 她迷恋他,开始留他在府上长住,越发不顾忌的与他在一起,一次偶然,被年幼的谢玄烨瞧见。 而她当时不知道,那日也是巧了,偏偏谢敛也来了她院中,劝她收敛些,当时她和谢敛大吵了一场。 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事后她才知道,谢玄烨都听到了。 这些年,他都不愿让她碰他一下。 谭氏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对孙嬷嬷吩咐:“今儿别让他来了,我有些乏了,要早些歇着。” 孙嬷嬷应是。 —— 夜色渐暗,书房内未点烛火,谢玄烨的身影隐在暗黑中,深邃眸光落在博古书架后的地道机关上。 他垂眸看了眼左边手腕处的伤,她说不让他上药,腐烂了才好。他在心里想,阿闻想要给他留一个多深的疤痕呢? 如今的怕是还不够。 他拿绢布将药粉擦去,本已止住了的血又淌出,其实,上了药并不好,伤口不痛,他就总想往地道里走。 夜色逐渐暗沉,他倚在太师椅上闭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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