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娘,如你这般没有女人样子,木讷寡言的人,居然也有人喜欢,还是个馕货,蠢笨至极,瞧得让人不自禁发笑。” 宋长瑛自然不知身旁有个刻薄阉鬼在编排嘲讽于她,仍旧看她的书,裴端也透过去一眼。 书上正到马奴与寡妇私会,那东西磨在寡妇幽径入口,只听两人粗喘轻吟,水声津津……半个时辰到,宋长瑛准时放下书,吹了灯。 ……竟是睡下了。
第三章 簪花 跟了宋长瑛一段时间,她屋子里那点东西已经叫裴端窥探尽了,干干净净的,一点问题没有。 裴端感到无趣,他本来是想做做恶鬼,去折腾一下那些个得罪过自己的人,临到出门前,又歇下了。 不知怎的又对宋长瑛生出兴趣,磨磨蹭蹭地还是留在了赵王陵里。 宋长瑛出诊,他起先是跟着飘,后来惰怠下来,干脆趴在宋长瑛的医箱上。这东西真不算轻的,有时候宋长瑛出诊的地方远了,走的时间长,肩膀就被压得酸痛,反反复复地换边背。 宋长瑛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耐,每当这时,裴端心里就溢出点点恶意的畅快,仿佛这宋长瑛肩膀上压得苦,也有几分是自己使得坏一样。 晚上的时候就还好,那个侍卫通常会送她回来,偶尔也会帮她背医箱,不过宋长瑛总是拒绝,只有实在累极才同意,偶尔让人背一次,就极其客套地多谢。 那小侍卫叫许营,每次替宋长瑛拿东西,就好像多荣幸似的,脸都低到胸口去了,殷勤至极。 “一副阉奴才样。” 裴端看不惯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总在两人身后骂他们,口不择言时,将自己也一同骂进去了。 所幸也没人听得见,不至于落了笑柄。 又过了两个月,终于开春,天气暖和不少,宋长瑛也换了轻快的春装。 今日她休沐,难得收拾了下屋子,也不过是把那些乱丢的书本一起塞进柜子里,整理了下药箱,看起来终于像是有人住的。 倒腾了一会,宋长瑛安静下来,拿出药杵开始捣药。 裴端坐在窗沿上,看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屋子里瞥。 果不其然,还没到晌午,许营就过来了。他一来,那笃笃的捣药声就停了,开始叽叽喳喳的聒噪说话。难为宋长瑛那样安静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他的吵闹,还能露出恬淡的笑容。 聊了一会别人的琐事,许营就开始有些沉默,他结巴了一会,低头道:“瑛、瑛姑姑……下午我休沐,若是你无事、可否同、去祭拜吧。” 西山是他们这些守陵的宫人死后埋骨的地方,有善心的,到了清明前后会给他们烧个纸钱。不过说是祭拜的名头而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长瑛却笑着点头:“也好,也有多日不曾离开王陵了。” 派来收陵的宫人都是犯了罪受罚的,若非职务是不能离开,不过许营是正儿八经的侍卫,上面睁只眼闭只眼,带个宫人走走,也不算天大的罪。 简单收拾了一下,宋长瑛就跟着出门了。因为是偷偷出去,孝服自然是脱了,只穿着杏色的春衫,她发髻仍然是一根木簪挽着,随意整洁。宋长瑛的身上看不出柔美的模样,细说起来五官也算的漂亮,只是太寡淡,也太端庄,显得不出挑,但眉角眼梢里能带几分柔和的笑意,又叫人不自在感到亲近。 到了市集,宋长瑛心情不错,话也多说几句,许营得到回应,更加主动殷勤。 裴端看得出来,冷哼了一声,只觉得两个人碍眼,忒没见识,市井凡俗有什么可见的,都是副低贱丑陋的样子。 两人先是买了祭拜用的之前、香火,才去了饭馆吃饭。许营在朝廷里做事,虽然就是个侍卫,在本地也还算家境殷实。 两人吃饱,才步行前往西山。刚刚下过雨,西山的深林寂静空灵,空气也格外好闻。本也是抱着出来游玩的心思,两人都很随意,走的缓慢,偶尔停一停,宋长瑛会教许营认认路边的草药。 山路转角处开了溶溶的梨花,灿烂铺满枝丫。许营看了眼弯腰采草的宋长瑛,目光落在她乌发里斜插的木簪上。 戴罪的宫人是不能簪花抹面的,许营也送过宋长瑛一些珠钗,也从来不见她用过。 他忽然上前去,折了一段花枝回来,站定在宋长瑛面前。 “瑛、瑛姑姑……” 宋长瑛抬眼,看他神色忸怩,不禁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怎么了?” “花、给你……你戴上。” 宋长瑛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眸子像柔和的静水。 她素手接过花枝,轻轻插在发髻里,温声询问许营:“这花好看吗?” 许营瞬间脸红透了,酿跄退后一步,低着头小声道:“好,好看的……瑛姑姑是营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她问的是花,他答的是人。 裴端不可否置,只觉得花也俗,人也俗。 与宫里争奇斗艳的娘娘们相比,宋长瑛的相貌绝对算不上出挑,即使是在宫女里头,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不过有几分亲和力在,看着顺眼罢了。 宋长瑛在男女情事上多像个不知风月的直男,哪里知道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表情认真地反驳:“我不过姿色平平,天下美貌女子不知几何,所谓红颜枯骨,都是皮肉罢了,不值得着相。” “算你有自知之明。”裴端跟在两人后头,阴恻恻地吹冷气。 许营被唬的一愣一愣,跟着傻点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瑛姑姑,营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觉得瑛姑姑最好看!” “嗯?”宋长瑛疑惑地朝他看过去。 “我……我想跟瑛姑姑……” 时下气氛刚好,景色也恰当,裴端看着两人并立在一处,那股子从今早许营敲门开始就积攒的火气好像越烧越旺了 ,烧得心脏拧紧了似的酸痛。 果不其然,许营脸红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玉色坠子来。 “我对瑛姑姑的心意相必你早已知晓……我……这是我娘给的长命锁,还请瑛姑姑收下!” 这是要订婚的意思。 戴罪守陵的宫女,是不能嫁人的。裴端等着看他笑话,又在背后骂这许营是个蠢货笨驴,白费这些心思。 然而,宋长瑛却收下了。 “多谢。” 裴端忽然愣在原地,看着许营慢慢伸出手,牵住了宋长瑛的,与她十指交握起来。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身影渐渐消失在梨花深处。
第四章 重回 西山有处墓地,葬的都是守陵的宫人,他们都没什么亲人,记得名字的还有个木牌插着,记不得名字的,就只有个坟包。裴端倒有很多人记得,不过是人人喊打,人人与他有过节,不给他尸体掏出来喂狗都算好的。 果然没找到自己的尸体埋在哪,裴端远远地躺在坟包上打瞌睡,时不时瞟一眼那边说话的两人。 两人在坟前打扫了枯枝,又烧了些纸钱。 宋长瑛沉默,那双眼望向灰焰吹散的远方,有几分迷惘。 她心情压抑,许营也高兴不起来,低低叹口气。 “都是些可怜人。” 这些犯了事的宫人,被日日锁在赵王陵里,吃不饱穿不暖,还动不动就受责骂鞭打,生了病,也只有宋长瑛能照料几分,都是活不了几年就去了。 “可怜么?”宋长瑛没抬头,仍旧一片片往里丢纸钱,神色冷淡:“他们许多人,手里都沾着人命,都是恶人。 “恶人?瑛姑姑是说,前些日子死在地宫里的那个太监吗?我听他们说,这个人原先在宫里,人人都怕的,他死那天,赵王陵好多人宫人都在叫好……” 宋长瑛笑了一下,只是笑不达眼底,嘴角也有几丝冷凝。 “他非但是恶人,还是灭我满门、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一字一顿,好似咬牙切齿,一直犹如深潭平静的女人,好像被人掀起来滔天波浪。 裴端被引得回头看去,蓦然对上宋长瑛的眼。 ——宋长瑛恨他,恨不得噬其骨、饮其血。 那里头滚烫强烈的恨意,好像穿过这殊途的人鬼天堑,将自己剜成一片片,撕咬拉扯他的大脑,几乎魂飞魄散的疼。 裴端下意识地想逃,他身体抽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身体越来越虚弱,如果是还活着的自己,他应该脸色已经煞白得像死人。 等他无意识逃到溪边,望向水面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不是错觉,他的魂魄真的越来越苍白透明…… 也好。 投不投胎,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 檐下悬了一盏昏黄的灯笼,寒风慢送,也将窗柩上的影子吹的徐徐晃动。 这夜里不过安静了片刻,恍然间,大火从屋里窜了出来,眨眼间便已热烈燃烧。宋府的下人还在惊慌逃窜,才走到门口处,就被长剑劈过去,血溅了一地,只发出了一声濒死前的惨叫。 裴端眨眼,许久才看清这地狱般的惨像,他身体僵硬得不让能动弹,还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可已经由不得他仔细去想。 “阉狗拿命来——” 耳前炸开一声怒吼,那原本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的老者忽然挣开束缚,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刃,铺面刺过来。他避无可避,下意识扭转了老者的腕子,刀尖转向,划破了对方的脖颈。 “噗!” 热血喷洒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 “宋大人!宋大人!”“夫君、”“爹爹!” 那些被押在地上的人都凄厉哭喊起来,索命恶鬼一样地往裴端脚下扑。 ——宋大人、什么宋大人…… 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却还觉得喘不上气,酿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偏偏一手摸到尚温热宋贺的脑袋,对上那人死不瞑目的眼。惊慌之中,裴端狼狈地往外爬。 他又杀了宋贺、又杀了宋贺。 他忍不住心惊胆战,喉咙像是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有人低低笑着走近,居高临下地看他,掐着尖细的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裴公公,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被一把刀吓得像狗一样到处爬。” 周围人也跟着哄笑起来,那是和裴端一同接了皇令前来的王德兴,两人素来不对付。裴端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心思同他斗嘴,他扶着墙角晃悠地站起来,无头苍蝇似的往宋府外走。 怎么办? 他还活着,没有魂飞魄散,也没有投胎。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还活着。 滴答、滴答。 好像是水滴落在泥土里的声音,明明微不可闻,在这地狱似的惨叫哭喊里,居然如此显眼。 裴端猛然看向巷子角落,那里堆放了许多杂物,俱是司礼监的人放火烧宋宅前搬出来的值钱的东西。只是那地上,不知为何有几滴洇湿的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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