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在手里攥得几乎发烫,裴端忽然停下脚步,惹得宋长瑛疑惑回头。 “怎么?” 裴端不由分说将药瓶塞进她手里,又指指宋长瑛手上红肿的冻疮,便加快步伐转身走了,活像是有什么恶鬼在后头追一样。 宋长瑛抓着那温热的药瓶,若有所思看着那藏青的身影,眉头轻轻拧起。 一回到监舍,裴端就发起火,杯子砸了一地,听到动静的长安连忙起身,拉住了还要再砸东西的裴端。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发这么大火。” 裴端一把甩开长安,自个仰躺在榻上,胸口气得不断起伏。 他是生自个儿的气,犯得什么贱要上赶着凑到宋长瑛面前,明知道对方是进宫找自己寻仇的。 裴端贱命一条,洗干净脖子等就是了,还眼巴巴给对方送什么药,装什么好心肠,等日后宋长瑛知晓自己身份,难道还会心软饶过他不成。 裴端坐起身来回踱步,一会想着干脆杀了宋长瑛,自个儿白捡一条命,凭什么要等对方来报仇,一会想着要么自裁投胎,不受这怨气,可是那碎瓷片放到脖子上,又下不去手。 只不是贪生怕死,是怕疼。 这宫里活了两辈子,入宫时挨了一刀,那钻心的痛至今仍是阴影,裴端怕疼怕的要命。 饶是发了自己一顿脾气,没几天两个人又在宫里遇见了。裴端不好说自个是在做什么,故意来永巷闲逛,实际上有长安在,大多数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面的。 “又是你呀。”宋长瑛同他打招呼,眼里还有点笑意:“你来取公公们的衣服么?” 裴端本不想搭理她,被那笑意晃了眼,忍不住点头回应。他从宋长瑛手里接过浆洗好要送去的衣物,一直低垂着眼,视线又停在宋长瑛生了冻疮的手上。 “多谢你的药,很好用,这几日已经消了不少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晓呢。” 少女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打量,一副他不说名字就不会罢休的模样。 裴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上辈子爬得快,手段又是狠辣,旁人看到他就发怵,哪有人敢这么盯着自己瞧。 沉默片刻,他用手指沾了沾水,犹豫一下,还是没写自己大名。 “小端,”宋长瑛轻轻念,她吐字温和细腻,又小声说:“今晚上你还当值吗?我找你有些事。” 找什么! 裴端耳根一红,只差没跳开,立刻摇头。 宋长瑛也不恼,就静静地看他走远,等夜里时候到了,她还是打了盏纸灯,在外头候着。微弱的灯火映着高墙,泛出昏沉的红色来。 等了又等,始终没有人,宋长瑛正要回去时,忽然在尽头转角看到片藏青的衣角,那人站在那紧张兮兮地,活像是做贼。 宋长瑛抿唇,不由笑了一下,轻声喊他:“你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安静了有一会,那人才从转角里出来,心不甘情不愿的。 两人站在一处,灯火照暖了半边脸庞。 “我是想问问你的哑疾……可是天生的?” 裴端摇了摇头。 “也没吃什么伤着嗓子的东西,没受什么伤吧?” 自然也是没有的。 “那便是能治好的,你可有去找医官看过。” 找,自然是找了,只是开了药吃得最里头苦,声音一点没好。他虽然有些混吃等死的意思,却没想着跑去再守皇陵。 宋长瑛见他点头,知道大概是药没起效。寻思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见你这哑疾恐怕是心病,要得治好,恐怕要吓一吓或是受些刺激。” 这小哑巴在她面前总一副坐立不安,随时拔腿要跑的模样,宋长瑛不知是不是自己在宫外拿刀威胁他的事将他吓到了,叹了口气。 “好了,既然不当值你便早点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裴端*拿起碎瓷片*:我这就自杀 裴端*放下碎瓷片*:下次一定
第八章 振作 司礼监掌印泰安在宫中名声算好,只有老一辈的宫人才知道他年轻时手段狠毒,其监舍内单独弄了个屋子,内里都是些不得见人的刑具。只是这些年他有意隐藏锋芒,找了个干儿子裴端替他做些脏事,屋子里倒很少传来惨叫了。 这夜里,刑架上却难得绑了个人。 泰安坐得远远的,李长安在一旁给他剥干果吃。 他摆手拒绝,叹气道:“可别怪干爹下手狠,这也是叫你张嘴说话,吃点疼,只当是教训吧。” 语毕,那挂了倒刺的长鞭利落地抽了过去,只听到痛苦的闷哼声。 第一鞭落下的时候,裴端的腰身几乎是不受控地向前弓起,他大张了嘴,喊也喊不出来。双手试图抓些什么,却被镣铐紧箍着,只能死死扣住掌心。 李长安在旁边急得要死:“师傅,快说话吧!” 刑架上的身体跟着鞭子一遍一遍剧烈颤抖,却始终没喊出声。 这鞭刑快到半夜才完,裴端满身血汗浸透了衣裳,才勉强喊出了声,李长安终于看得不忍,扑上去解了镣铐。 “可能说话了?” 裴端跪倒在地,张嘴又是一口血,一张秀美的脸扭曲起来,吸口气身上都在战栗得疼。 “……能、干爹,我能说话。” 能说话,才能在宫里继续做奴才,他需要能做事的爪牙,可不需要一个没用的哑巴。 泰安点点头,这才起身悠悠然道:“起吧,咱家屋里有药,上了药早些休息,过几日,就提你去太后面前伺候,小端,可不要辜负了干爹的期望。” “是、多、多谢干爹赐鞭。”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宫里的寒气隐约散去,眼见着是要入春了。 宋长瑛和小哑巴不常遇见,偶尔晚上当值远远碰见几次,也是说不上几句话那小哑巴就着急地走了。 总归是自己吓到对方了,但想到这小哑巴明明被自己威胁,还留下药和吃食,进宫后又送了自己冻疮膏。宋长瑛暗暗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有机会,帮衬着点对方。 用晚饭时,与宋长瑛同屋的采菱凑到她身边,悄声道:“晚上要放月银,等明日休沐,咱就可以去永巷外头买点东西回来了,瑛娘,你打算买点什么啊。” 宋长瑛道:“我只买些药膏,花不了多少,你要是需要钱,尽可先用着我的。” 采菱家中幺妹生病,需要用钱,她们都知晓。永巷里宫女都是宫里最不招人待见的,彼此间反而没什么争斗,关系倒也不错。宋长瑛虽然进宫晚,但却是屋里岁数最大的,性子沉稳些,自然也就更照顾她们点。 闻言,采菱扑进她怀里,撒娇道:“瑛娘你真是宫里最大大的好人!” 旁边的月环看不过眼,揪了揪她的耳朵:“就瑛娘是好人,我没借你钱啦,小白眼狼。” 采菱连忙又道:“月环也好月环也好,月环是天上的小菩萨小仙人!” 月环才不听她奉承,哼了一声偏过来对着宋长瑛讲话:“说起来,最近永巷的待遇好像好上不少,上个月的月银居然是按照俸例来的,一分未克扣,也不知这群太监怎么突然好心肠起来。” 宋长瑛有些惊讶,她初来宫中,哪知道永巷这里克扣用度都是常事,连冬日里的炭火都要压着,非得自个儿用银钱去跟他们换才用的上。 “我听说,是新来的长安公公交代的,上次那个胡海找瑛娘要钱,恰好被长安公公看见,给好一顿打呢。” 宋长瑛愣了一下,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那个叫胡海的太监向来仗势欺人的很,常常逼迫宫女给他孝敬,只是有次问自己收俸例时突然被长安叫走,再以后她就没瞧见过胡海再乱来了,好像见着自己还很害怕的样子。 “长安公公……”采菱嘟囔,“好像也是瑛娘来了以后,月银才按例发放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忽然齐齐盯着宋长瑛看。 宋长瑛放下手中的茶杯,疑惑地看她们:“怎么了?” 月环率先道:“瑛娘……你是不是认识长安公公啊?” 宋长瑛摇头,她在宫中确实有认识的人,不过不是长安。 采菱红着脸,小声道:“那是不是,就是那个啊…就是、就是……” 她凑近了宋长瑛,万分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对食。” 宋长瑛顿时失笑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与长安公公都没见过几面,话也没说过。” “那就奇怪了。” “没准是这位公公心善呢。” “心善!”月环瞠目结舌,她四处看了一下,见外头无人,道:“你真没听说过啊?司礼监的裴掌事和徒弟李长安,可是宫里的两个煞神。” 要说当权,他俩不过品阶略高,上头还有掌印、司公大人,可要说对底下这些小宫人,最怕的恐怕就是这两人了。原因无他,只是对那些犯了主子忌讳,罪名又不好入慎刑司的宫人行刑都是他俩个暗地里做,也被称作小诏狱。这师徒二人,一个成日里阴冷着脸,一个挂着假笑,无疑都是司礼监的爪牙,折磨人这方面手段最是恐怖。 月环就亲眼看见过长安带着人活活打死了个伺候主子的宫女,吓得她够呛。 不多时发放月钱的人就来了,几个小丫头嘴里的长安公公亲自来的,脸上笑眯眯的,瞧着就是个和善的少年。 宋长瑛心里悬紧了,更觉得自己天真,又攥了攥手里的绣了荷叶的帕子。 等到夜里,这帕子已经从永巷兜转去了别的宫里,宋长瑛又在门口站了一会,抬头望了眼四方的天,这才合上门进屋。 外头站着个人影,直到宋长瑛屋里头熄灯,才转过身。 长安跟在他后面,忍不住道:“师傅要是在意,大可把这瑛姑娘调去御前伺候,更方便照料些。” “你在说什么、咱家何曾……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声音尚有些低哑,听着倒不像往日那样细了:“以后,你也不必再去注意她了。” 裴端自然不觉得是在意什么宋长瑛,不过这是要来杀自己的仇家,他关注一点而已。 又或许是前世自己变成鬼时天天跟着宋长瑛,跟习惯了,几天不见却有些奇怪罢了。 总而言之,自己如今哑疾已好,不能在永巷当差。宋长瑛自求多福,他也不可能装什么善良小哑巴去对方面前巴巴示好。 病好之后,他也已经振作起来想明白了。自己是扎根在宫墙里生长的恶人,虽然重来一世,但坐以待毙送出自己的命的蠢货,不可能是他裴端。 或许就此别过吧,对她才好。 话虽如此,没两天,裴端在太后面前伺候时,竟然又撞见宋长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端*冷漠高傲*:我才不去装可怜巴巴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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