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学生……” 张蕴摆了摆手,叹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母亲,老师实在无能为力,还得再等一阵。” 顾淮安嘴唇颤了颤,道:“可是学生母亲本就在病中,如何等得,老师今日上朝,若能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至少……” “提了又怎样,不提又怎样?”张蕴道:“只是关押几个平头百姓,皇上问起他也有千百般法子脱罪,何况皇上并不想要他的命。我大理寺的官差就是被皇上的禁军从那阉人的府里赶出来的。天子老师的命都换不来那阉人的项上人头,如今没有他的罪证,更是拿出来他毫无办法。” 他嘴里罪证两字敏感地叫顾淮安察觉,他身形摇晃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就是老师要学生等的原因……为了抓他的罪证,要用这么些人的命来交换吗?” “不杀了他!还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张蕴神色冷漠,目光看向远方:“有时为了成大事,必然要做出些牺牲。且再等上一等,铲除阉党的时机已不远了。” 言罢,已不看顾淮安的反应,一摆衣袖已经走远了。 青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 等! 他如何能等! 长街上又是一阵骚动,那死去的王姓商人家中亲眷穿着丧服,哭啼叫骂。原来是他们想带走自家老爷的遗体,却发现已经被裴府的人带去郊外一把火烧了,他们匆匆赶来,哪里能接受这般结果。 “这阉人居然是两个全尸也不留……” “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今早又送进去他府里好些人,下午呢,又抬出几具尸体来,也是一把火烧了。” 顾淮安站在人群之中,被推搡得跌跌撞撞,他离开张蕴家中后,就上门求助在京中结交过得其他师长朋友,奔波了一天,无不是被婉言谢绝。他已经明白,内阁学士为首的朝臣,一心想要铲除阉党,根本不在乎被殃及的百姓,非要等到量成大祸民怨沸腾,才会出手。 如今身心俱疲,他陪酒喝得头晕,看着王氏抱着其夫的骨灰从面前走过,心中愤怒悲痛交加,烧得眼眶通红。 “顾淮安!” 冷不丁突然有人叫住他,顾淮安抬头,不远处站着个身着孝服的青年。 “顾淮安,你想救你母亲是么?” 又是一人在全身肌肉抽搐尖叫以后,失去了意识。宋长瑛试了试他的鼻息,尚且还有…… 从天降亮第一个人高热抽搐开始,已经接连出现好几个这样病人,尽管御医们一直在调整解热方子,冷水浴也都用上了,效果也就一般。虽然保住了两个人的命,如今也还在昏睡之中,意识不清,还处在危险之中。 黄昏将至,远处长街家家亮起灯火。 宋长瑛从满是难闻气味的后院出来,连忙打了热水洗浴,又将身上的沾了脏污的外衣放进开水中烫洗。府中没有下人,她又忙了一天没合眼,头有些晕,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被人抓着手臂扶起,宋长瑛抬眼见着正是那日当值守在院中的禁军,连忙站好道谢。 那少年禁军道了句不客气,反手将一件外袍放在她怀中。 “你那日借我的衣物,我已经洗干净了。” 他说话时一脸严肃,但轮廓几分稚嫩的婴儿肥,瞧着倒是可爱。宋长瑛还想与他说话,背后突然传来阴恻恻的冷声。 “咱家说衣柜里怎么丢了件衣服,原来是姑娘吃里扒外送了他人。” 裴端只披了件外衣,站在门口,眼神冷凝地盯着二人。那眸中肉眼可见的敌意,让少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庭院。 “我见公公这件衣服许久不穿了,才借于的这位禁军兄弟。”主要也是想探听些消息,只是这禁军年纪虽小,嘴巴却很严实,从不肯与她多说话。 宋长瑛将衣服递给裴端,对方也不接,很冷淡地撤后一小步,“那等人穿过的,咱家不惜得要,扔了便是。” “是瑛娘不对,险些忘记了公公如此爱洁。”宋长瑛观察他神色变化,微微弯眼:“既然如此,这衣裳便赏给瑛娘罢。” 裴端立刻将衣服一把抓过来,有些怒道:“你、你个女子,如何穿得其他男人穿过的外衣!” 宋长瑛道:“瑛娘也无法,如今不得出府,瑛娘衣服都已烫洗未干,脏衣也不敢穿,只能如此。” 裴端状似随意地脱下自己的衣裳丢给她:“给你便是……至于你的衣服,你放着自然会有下人来做。” 如今裴府哪还有什么下人伺候,宋长瑛压根不把他的话当真。 她挑眉:“公公不是说不可穿……?” 裴端沉默了一会道:“咱家不算。” 他低垂眉眼,神色显出与年纪不符的孤寂。 宋长瑛心中有些微妙,知道应该裴端是被自己戳到痛处,但她却没觉得内疚。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忽然一手抓紧了裴端的外衣,另一手抓了裴端的腕子,露出个亲昵的笑来。 “公公说的是,公公不算其他人。” 她的手温热,掌心的肌肤紧贴着裴端透冷的腕骨。裴端有些不自在地想抽手,却压抑不住放纵的心,最终还是没做声,任由宋长瑛拉他回屋里。 他还想丢了那件被人穿过的衣服,宋长瑛并不理睬,回屋仍然将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如今他们都被困在裴府,未防传染疫病,日日都要烫洗衣物,不可太浪费。本想去洗了自己那件外袍,站起身时仍然觉得眼前发黑,只得先坐下休息会……只是这么一坐,居然立刻困倦得睡过去。 等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忽然没了人。 在外面隐约听见人声,宋长瑛轻手轻脚打开窗户,露出一丝缝隙往外看。 先入眼的,居然是她刚放在滚水里烫着没洗的衣服,正挂在庭院里,被风吹得直晃。 ——难不成是裴端洗的? 她脑子里浮现出裴端坐在小凳子上弯腰搓洗女子衣物的模样,只感觉荒唐的滑稽。遂摇了摇头,大概是汉竹做完事回来,才帮忙的罢。 庭院的石桌掩映在疏影横斜间,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在交谈,浅淡的月光照出两人身上衣物的颜色。 其中一个自然是裴端,另一个……并不像是裴府的人,看样子应该是司礼监的,看来即使有禁军和那些百姓围堵,裴端一样可以同宫里人联系,府里的吃食药材倒是没断过。 隐约听到衣物之类含糊的词,或这又是同李长安要些干净的新衣么? 宋长瑛还想靠近一些仔细听,忽然有人闯进来,一看正是御医王玮的徒弟许洛,他扶着墙,气喘吁吁道:“裴公公……又死了几个……” 那下午抽搐而被御医用汤药吊着性命的两人,终于还是死了! 宋长瑛立刻站起身,却没推门出来,等裴端同那两人一起走了有一段时间,才戴上面巾,跟着往后院去。
第三十四章 放火 这两具尸体抬出来时,体温尚在。 汉青汉竹本想抬着到郊外烧了,可门外的百姓虎视眈眈地守着,恐怕尸体一抬出去就会叫他们拉走了。 “尸体必须烧了。”裴端冷着脸,不能在他这里出现一丝纰漏,“就在后院烧。” 院中架起木柴,尸体被摆了了上去,汉青点上一把火,烧得劈啪作响,冲天的烟雾从裴府后院升腾而起。 宋长瑛远远望着火光,好像又回到宋府被烧的那一夜。 她隐约觉得自己快要离开了,只等此事了结,裴府禁军撤走,拿到顾淮安提供的卷宗。 正出神,后门突然被打开,锦衣卫护送着在诏狱中发病的人走了进来,这几日中,宋长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当她一个个看过去时,竟然在人群中见到个分外眼熟的人。 裴端还在看着……宋长瑛眼睫猛地向下压了一下,按下心中疑惑,再抬头时已经冷静下来,安排着这些人的住处。 等锦衣卫都离开,她才神色匆匆地推门而入,看着那个躺在榻上面目惨白的男人。 “淮安哥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是病了?” 顾淮安摇头:“我是装病混进诏狱的,长瑛,我想看看母亲的情况,你能带我见见她么?” 宋长瑛攥紧了手心,自己如何能告诉顾淮安,顾母如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呢。她只得摇摇头:“顾姨在治病,诏狱关人时应该已经说了是瘟疫,现在除了大夫,谁都不能见病患的。” “长瑛,你也相信他们抓人是为了治瘟疫?”顾淮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如你所说,那阉人岂不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会如此好心肠?” “我不知他是什么目的……”停顿片刻,她道:“可是瘟疫之事,我亲眼所见,是真的。” “即便如你所言,瘟疫是真,那我母亲岂不更危险?” 顾淮安自然不能认同,朝廷对于瘟疫泛滥,从来都是抓了人封城等死的。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淮安哥哥,你听我说,裴公公已经请了好几位御医照料他们,瘟疫尚未大范围传开,他们尚有余力,不会放弃顾姨的性命,你相信我。” 顾淮安低声哀求,抓紧宋长瑛衣袖:“长瑛,不是我不信你,事关母亲性命,我实在不敢,若我托付母亲与你,你能保证她平安无事么?” “我……” 宋长瑛只得摇头,御医连着几日不眠不歇,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眉目,可今日死去这几个,却让众人心又提起来。她又怎么敢对顾淮安许诺。 言罢,他从袖中拿出卷册,递了过来:“你要的东西,我已从老师家抄录过来、我……我只求你让我能出此门,也不要说出此事。” 她接过那卷册,心里隐隐不安,道:“你即便是见了你母亲,也不能救她……淮安哥哥,你又何必?” 得不到顾淮安的回答,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不是顾淮安,到底不能理解对方如何焦急万分,可顾淮安应诺带来了她要的东西,自己于情于理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临走时,那道门只虚虚合上锁,并没有真的扣上。 今夜无眠,宋长瑛睡在床榻里侧,院中一个人没有,四周安静过了头,显得诡异。她心中毫无睡意,隐约觉得今晚有事要发生,开始后悔不该答应顾淮安的请求。 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睡意,正迷迷糊糊地时候,听到外头喧闹声起。宋长瑛立刻翻身披上外衣,匆匆推开了门。 一片冲天的火光! 听起来是安排住着病患的后院着火了,百姓吵嚷着要进来救人,禁军勉力拦着。 是有人故意放火引起的骚乱,宋长瑛立刻便想起顾淮安来,心中又急又怒——这个糊涂虫! 她立刻赶去了顾淮安的屋子,里头果然也没人了,便果断转头去了顾姨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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