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祠堂灯火通明,走近去看,里面来的人更是不少,几乎秦家所有男人都来了,瞧着也得有二三十人。 不过祠堂内的,只有三位长辈叔伯,分别站在摆放供桌的两侧。其中秦升站的位置比较靠中。 孟元元跟在贺勘身后,隔着一个身位的样子。她半垂着脸看着脚下的路,余光中是站在两侧人,淡淡走着,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冷漠。 若只是简单的谈事 ,没必要让这么些人过来,如此的安排,不过就是想让贺勘明白,这里是秦家,多少是有警告的意思。 反观贺勘,依旧步履沉稳,仿佛再多的人也不会影响到他,面色更是不改半分,甚至眸底躺着淡淡的讥讽。 “三位叔伯,侄儿有礼了。”进去祠堂,贺勘先是礼数周到的对三个长辈弯了下腰。 也不去看对方难看的脸,他又走去供台前抽了两炷香,对着案上烛火点燃,好看的手一挥,灭掉了香头的火苗子。 接着,贺勘转过身来,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元娘,过来上柱香。” 其中一炷香,他分出来递给孟元元。 孟元元会意,上前接下,跟在他一起对着供案上的秦家祖宗牌位拜了拜,先后将线香栽进了香炉中。 等着一切做妥,在一旁的秦升早已经不耐烦,道声:“行了,咱们有话快说。二郎你如今已不在秦家家谱之上,还插手着秦家的事,这不妥罢?” 场面瞬间便静了下来,里外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贺勘身上。改回贺姓,自然是与秦家没有了瓜葛,就连着祠堂进的都勉强。 面对直接的发难,贺勘瞅人一眼,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养育之恩大过天,家中有事岂能袖手旁观?” “既然想管,那就先管管你身边的女人。”秦升也不客气,仗着长辈的架子,一眼瞪去堂中唯一的女子,“让她安分守己。” 孟元元眼帘半垂,心中波澜翻滚。自己当初藏住了房契与田契,到底让这些人恨到了骨子里。 “可知你离开红河县后,她做了什么?”秦升冷道一声。
第39章 孟元元呼吸一滞,眼前粗糙的地砖开始变得模糊。 “元娘做的事,我信她。”贺勘站去孟元元身前,直面着秦升,“既然来到这儿,也就干脆明着说罢,几位叔伯是想如何打算我爹留下的产业?” 经过这么些,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品行?要别人来评头论足! 供案前的三个长辈彼此间看看,还是秦升开口:“话不是这么说,本来就是秦家的东西,我们收回来是给秦尤留着。像如今这样,被孟氏拿在手里像什么话?” “叔伯对我大哥当真挂心,”贺勘面上不变,心里更加讥讽,“那他被关在赌坊地窖里出不来,怎就没人去救他?” 想分家产,还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是否连他们自己都不信?偏偏,在场的这些人,还都以为他们自己是对的,应该得到那些好处。 “胡说,”秦升呵斥一声,面色严厉,“那些人阴险狡诈,不知哪句话是真。我们总要商量下办法,怎么可能不管秦尤?” 贺勘不给人狡辩的机会,步步紧逼:“那请问大伯,大哥他现在人在哪儿?又是想出何种对策?既然他是我爹娘的儿子,家产基业的事,我也是和他商量。” 自然,秦升答不出来。 “二郎啊,”那位四堂叔站出来,干巴瘦的脸庞挂着笑,挤没了一双眼,“你走了一年多,家中的事情很多都不清楚,可别只听孟氏一面之词,秦家是声明清白的人家,做事向来良善而有理有据。” “孟氏?”贺勘齿间咬紧这两个字,眯着眼睛看去对方,“四叔所说的良善,便是秦尤拿她抵债,你们不管不问?” 声明清白,这四个字怎能从如此的人口中说出? 四堂叔的假笑冻在脸上,哑口无言。包括外面站着的秦家男人们,后来也都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大哥,绝对不能做主把兄弟的女人卖了。 贺勘嘴角一抹冰凉的笑,瞅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大哥卖掉田产的时候,你们也没拦着。怎的现在大哥不知所踪,各位叔伯不急着找人,却想着家产?” 他就是毫不留情的戳破这些虚伪,与这样的人纠缠着实无趣。 秦升脸色一沉,声音亦不好听:“那你要怎样?将秦家的产业收进贺家里去?” 此话一出,外头窃窃私语,更有人出声,是秦家的,贺家仗势欺人。 贺勘心觉好笑,当日他留下了许多田产,这些人也没见着嫌少,甚至还巴结的很:“今日,我在这儿也说个明白,爹娘的东西,不可能归进族里。既然大哥找不到,我家还有小妹淑慧,会全数交给她。”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俱是傻眼,尤其以祠堂中的三个叔伯。 “不成,你已是贺家人,我们可不信。”秦升摆手,当即表示拒绝。 贺勘也不急,视线一移扫过三人,冰冷疏淡:“那便只有走官府这一条路了。” 听他之言,四堂叔转了转眼珠子:“二郎,我们知道你明年春闱,这时候闹出官司可不好。况且,还是这种田产的事儿,到时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这话看似是好言相劝,但实则就是暗示着警告。 贺勘料到他们会出这一招。自己的春闱那是顶顶的大事,关系以后的仕途,谁的作风清派,名誉好,仕途便会顺当。而他们就是抓住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认为他会为了将来仕途,而放弃秦家爹娘的田产,忍下这口气。 “说得是啊,”秦升适时开口,灰败的眼中几分得意,“叔伯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将来是要入京为官的,何必来掺和这些。说到底,这一通的乱子,全部都是孟氏惹出来的。” 孟元元自进来,一句话未说,可是偏偏就把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四堂叔见状,往贺勘脸上试探一眼,接话道:“可不就是这样吗?孟氏心思不安分,偷走家里房契田契,身为秦家长辈怎能坐视不理?” 四面的眼光落上堂中纤弱的女子,冷漠非常,竟无一人站出来帮之说话。 “二郎,你也该看清了,”四堂叔往前两步,到了贺勘面前,一副长辈的劝说模样,“前程要紧,莫让她几句话糊弄了你,不值当。这蛇蝎妇,你当与她和离才好,正巧我们几个长辈都在,也帮你做个证明,并不是你无义,而是她败坏家门风气。” 贺勘皱眉,厌恶的从面前皱巴的脸移开视线,然后一一看着,环顾在场的每一张脸。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目的,算计着那一点点的小利,其实都明白孟元元无辜,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些日子,她是如何面对的?一个看似那样柔弱的女子。 “不必将这些全部推到元娘的身上,”贺勘开了口,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身旁的妻子身上,“她是我的妻子,做了哪些我都知道。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更没有败坏门风。” 没有做错,自始至终错的从来都不是她。相反,是她一直挡在哪儿,才保住秦家仅剩的这些。 “这,”四堂叔没料到,话都说的这样清楚,贺勘仍是不松手,“二郎,你可想清楚了,真要走官府?” “自然,”贺勘想也没想,清冷的面上完全看不出情绪,“也不止这家业一件事,连着林场也一并算上。” 一阵冷风吹进祠堂,供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夜已深沉,人群未散,远处传来咣咣两声梆子。 事情并未顺利解开,反而越发胶着的纠缠。林场的话一出来,堂上三个长辈相互间看了眼。 “这是何意?”秦升首先开问,一身暗色灰衣衬得他整个人很是阴沉,“林场乃秦家共同所有,不过当初分家给了你家,不必一起算上。” 一旁四堂叔捋了捋胡子,道:“我以为,一同算上也罢。” “不行!”秦升直接一声出来。 四堂叔吓了一惊,手里直接生生拽下几根胡须,疼得直吸气:“为何?” “为何?”不等秦升回答,贺勘接了话来,“诸位叔伯知道,我离开红河县一年多。今日去芋头山祭拜爹娘,便顺着去了一趟林场。” 话到这里,秦升皱紧的眉头更深。 只见贺勘往堂中迈了两步,继续道:“到了林场里面的老林,我看见地上留下一个新鲜的木桩。” “那又怎么样?”四堂叔已经有些不耐烦,瘦瘦的身板在这阴冷的祠堂,站久了着实受不了,冻得要命。 贺勘眯了下眼睛,唇角微压:“不说我爹走了以后,林场再没砍伐,就说那新桩子,可是棵百年老树。咱们都知道,我爹对那片老树的重视,一棵都没动过。” “有人偷树?”四堂叔来了一声,紧接着骂了声,“敢动秦家的东西,那些护林的就没听见动静?” 祠堂外,再次响起低声的议论。那整片的山林都是很久之前,秦家老祖宗盘下的,后面分成小片给了子孙。秦老爹的那处比较偏远,可就是因为如此,这片老树到了现在反而最有价值。 当然,最关键的是,只有秦家的人知道各自林子间的界线,甚至有多少棵树。也就是说,偷树的是秦家自己人。 本还一致的想着秦老爹家的田产,这厢纷纷开始猜测偷树的是谁?并且每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怀疑。 等了些时候,贺勘才缓缓开口:“不是护林的听不见动静,可能是偷树的人知晓护林人的行踪,亦或是与人本身就很熟路呢?” 他看似是在猜测着,实则意有所指。 果然,在场的人有不少便往秦升看去。 秦升大怒,竟是一掌拍在供案上:“看我做什么?我会去偷一棵树?我家也有林子。” “可是,伯父不是和那片的护林总兄弟相称吗?”外面一个人开了口,又小声道,“你家的林在最东面,不靠着那一处。” “胡言乱语,无凭无据的污蔑长辈。”秦升是在场辈分儿最高的,直接又是重重拍上供案,以显示着自己的愤怒。 结果太过用力,竟是直接带着摆在案上的供碗掉落地上,啪的一声碎开。碗的碎片四分五裂,里面盛的八宝粥亦是撒了满地。 众人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的伯父居然摔了给祖宗们摆供的粥碗,这可是大大的不孝。 连秦升自己也呆住了,地上的狼藉无法收拾,就像他此刻杂乱的内心。 “这,这如何是好?”四堂叔往后一退,赶紧面对供桌作揖,嘴里念叨着祖宗莫怪。 另一个始终当哑巴不说话的伯父也皱了眉,祠堂了打碎供品,也不知是不是祖宗的怪罪。想到这儿,本就不愿掺和的他,生出了退却之意。 “今儿到这里罢,”这位伯父开口,扯了扯嘴角,“等秦尤回来,人家里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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