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眼,她忽然觉着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糟了!”云玳瞳孔微张,哆嗦着唇,方才的愉悦眨眼间消失不见,在谢今澜疑惑的目光中,她干巴巴的开口,“三公子还在长乐坊呢。” 她将他忘了。 谢今澜微微眯起眼,云玳心虚的垂下头。 - 谢今澜派人去寻人了。 云玳与他分开后回了院,正想着谢今棠的事儿,耳边响起常喜愉悦的声音: “云姑娘,你回来了。” 云玳抬头,错愕道:“常喜?你怎么在——”话音未落,云玳便看见了他身后的谢明清。 坐在四轮车上的男人瞧着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那张原本俊秀的脸几乎脱了相,双颊凹陷,面色苍白。 自那日后,云玳不曾与三房有往来,更没有去看过三老爷。 她心中始终是偏向夫人的。 “见过三老爷。” 云玳福身行礼,语气冷淡,再没有先前往他跟前凑的热络。 谢明清性子孤僻,不怎么会与旁人往来,便是落到双腿有疾的地步,他也从未看过谁的脸色。 但是今日,他瞧着那小姑娘垮着一张脸,压根不欢迎他的模样,谢明清准备好的话忽然间便说不出来了。 气氛凝滞。 还是常喜最先反应过来,缓和道:“云姑娘,老爷是来瞧瞧你近日过的如何,怕你被人欺负,特意来为你做主的。” “谢三老爷关心。” 谢明清见她话中虽谢,可面上却无一丝情绪,顿时冷声道:“常喜,我们回去。” 车轱辘从云玳身边碾过,她施礼送行,从头到尾的礼节不出一丝差错。 倒也不是她故意给谢明清脸色看。 只是一看到他与往日并无两样,就难免想起夫人。 心中郁结,脸上自然笑不出来。 一刻钟后。 常喜忽然调头回来,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云姑娘。” 云玳刚打了热水回来,将今日被旁人攥过的手浸在水中,就听见常喜在唤。 她扭过身子,面露不解,“常喜?还有旁的事吗?” 此番没了谢明清,常喜才瞧见云玳今日的装束。 柔软的身子被衣裙包裹,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前鼓囊囊的,腰肢又细如春柳,本该潋滟的双眸,却黑白分明,澄澈似溪。 像执笔之人最爱的白纸,能在上面勾勒出独属于自己的美妙。 像蛊,丝丝缕缕的勾出从不曾察觉的阴暗。 平日府中的夫人小姐,向来端庄雅致,从未有人穿的这般引人遐想。 倒也不是云玳身上的衣裳有多出格,比起秦楼楚馆保守许多。 只是素来清雅的姑娘,打扮的娇媚多姿,他一时之间失了神,颇有些难为情。 “常喜?你今日怎么傻楞楞的。” 云玳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水渍,葱白的指尖在粗糙的布巾中来回蹂躏,好奇的盯着他。 常喜凝神望着门框下的矮凳,仔细回想自己来此想要说的话,“云姑娘,三老爷这些时日比先前好多了,甚至主动开口让奴才去寻大夫回来治腿,他自个儿平日也尝试着起身,想必再过不久,就能站起来了。” “你与我说这些做甚,三老爷如何,我又管不着。”云玳撇撇嘴,往屋内走去,“也不在意。” 常喜连忙追上,“可是姑娘,你先前不是还给老爷送了幅画吗?怎会不在意。” “我那是为了夫人,夫人最在乎老爷那双腿能否治好了,花费了那么多心力,还将自己搭了进去,若三老爷就此丢了命,那我才替夫人不值呢。” 常喜顿时想起了什么,“自夫人走后,老爷表面瞧着比平日好上许多,可奴才常常看见他对着夫人的东西发呆。” “夫人没将东西带走,老爷也不让下人碰,有一日我看见老爷红着眼将夫人的衣裳抱在怀里,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云玳以为三老爷不在意夫人的去留,可人都走了,他做成这般又给谁看? 少时她住的村子里,也有人家是这样的,阿娘告诉她,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事,若是因己之过而后悔,更是可笑。 不过旁人的家事,剪不断理还乱,不是错与对便能说清楚的。 情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从前云玳听的一知半解,如今再想想夫人与三老爷,觉着娘亲不愧是娘亲,说的话总是那般有道理。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夫人。” 云玳打开柜门,忽然想起什么,不悦的望着常喜,“我要换衣裳了。” 常喜脸一红,“我……” “那你日后能不能多去看看老爷,老爷也很可怜的。” 常喜极快的将话说完,眸中带着一缕期待。 “再说吧。”云玳瞪他,“你快出去。” 常喜连忙从屋子里离开,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蔚蓝的天色下,窗棂上映照的烛火若隐若现。 忽然间,里边的姑娘将只余一条细缝的窗户猛的打开,对上他怔楞的目光,错愕一瞬,又嗔他一眼,连忙关上。 常喜下意识抚上嘴角,就说咋这么僵呢,原来他已经笑了半晌。
第23章 谢府。 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东南带着一灰袍男子踏进八角门,让他在回廊稍等。 待询问之后,东南才带着男子入内,穿堂去往后院。 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鸟笼,笼子里装着一只漂亮的娇凤,鸟身不过巴掌大,从中间折断成两种颜色,宝蓝自头顶蔓延下来,雪白自尾羽往上延伸,最终交织在腹部。 鸟笼挂在枯枝上尤其好看,像是萧条之中忽然便多了生机。 谢今澜抱着呜呜,稀罕的逗弄着鸟儿。 冯叔弯腰垂首,“主子,此次行事是我不周,竟让下面的人将云姑娘送给了楚彦,请主子责罚。” “你不是已经自罚过了?”淡淡的血腥气被藏在了衣袍之下。 他在绀州三年,这味道,比谁都熟悉,眉宇拧起厌恶之色。 “既然罚过了,此事便作罢。”末了,谢今澜又问:“楚彦那头可有异动。” “此番原本想要逼得他不得不动用平王府藏着的金子,没想到被他逃过一劫。” 谢今澜放下枯枝,没了逗弄的兴致。 “楚彦打听过云姑娘的消息。” 谢今澜看向冯叔,示意他继续说。 “属下自作主张掩藏了过去,还望主子莫要怪罪。” 谢今澜笑着昵了他一眼,转身朝着竹椅走去,“冯叔,你在我跟前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主子是主,而属下是仆,尊卑有别。” 竹椅旁的石桌上放着婢女早已备好的茶,温度适中,茶香四溢,谢今澜抿了一口,才道:“以往在绀州,你也是如此,本以为回了京,做了掌柜的会有所不同,没承想,冯叔一如既往的固执。” 冯叔没有在自身的事上多做辩解,从怀中拿出一支步摇递给谢今澜,“主子,这应当是云姑娘那日落下的。” 步摇乃是掐丝紫檀的样式,谢今澜回想起云玳今日的装束,以及这步摇被她簪在发间,摇摇晃晃的模样,抿唇道:“不适合她。” “小姑娘戴这样的步摇,冲了灵气。” 她适合精妙一些的首饰,才能衬出她本身与旁人不同的娇俏灵动来。 冯叔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向来都会想主子所想,不必等他吩咐,就应当知晓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冯叔从国公府离开后,自觉去了珍宝阁挑选首饰。 为主子分忧,是他分内之事。 - 自那日从赌坊离开后,云玳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谢今棠。 后来听说谢今棠那天回府时,已经宵禁,不止她将谢今棠忘了,谢今棠赌的天昏地暗,也忘了她,据说最后是府中派人去给了银子,将人寻回来的。 大夫人发了脾气,将人关在院中,哪里都不许去。 如今没了谢今棠,首饰铺子也不见起色。 云玳白日里都在铺子上想些法子赚银两,绞尽脑汁也不过是好上一些,她没做过生意,许多事情还没有伙计懂得多。 硬撑罢了。 几日后,巷口喧闹。 黄记铺子前少女回过神来,哀叹一声,放下碎银子,甜笑着将糕点装入篮中,“谢谢掌柜的。” “姑娘客气,我家这糕点保管你吃过一次还想吃,晓得谢府的三小姐吧,以往她身边的丫头总是来我这儿买糕点,喜欢的很哩。” 云玳笑道:“我晓得你家有名气,今儿个刻意过来买的,味道肯定不会差。” “哎呀,天色不早了,掌柜的,我要先回去啦。” “诶,好好好。”临走前,掌柜的又递给她两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这两块福糕你带回去尝尝,里边儿的馅儿可讲究了,保管你没吃过。” 云玳好奇,“什么馅儿啊?” 掌柜的神秘一笑,小声附在云玳耳畔说了一句,云玳顿时变了脸色,面露惊恐。 已近申时,云玳再不敢耽搁,与掌柜的道别后,连忙转身往马车行去。 马车从街道远去,分散开来的百姓又如潮水般合拢,悠闲喧闹。 自始至终坐在黄记铺子对面二层茶坊的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 折扇合拢,印着王府刻印的扇坠左右摇晃。 男子清隽的面上挂着不解,“你可瞧见她马车上的族徽了?” 小厮颔首,“回世子,奴才瞧见那是谢家的马车。” 前些时日楚彦在长乐坊打听云玳的消息无果,没承想今日却瞧见她坐上了谢家的马车。 难不成谢今澜将她收房了? 不对,若当真收房,她方才梳的应是妇人髻。 “走,去谢家瞧瞧。” - 玉笙苑内。 锦衣华服的男子负手站在鸟笼跟前,指尖在缝隙之间摩挲逗弄着娇凤,垂首站在他身后的小厮双手捧着一碟瓜子,安静的仿佛一尊石像。 楚彦从小厮手中捏起一粒瓜子把玩,“今澜,你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此话怎讲?” 楚彦将瓜子扔回小厮手中,回头看向坐在石榴树下慵懒闲静的男子,玩味的吐出四个字,“金屋藏娇。” “我今日瞧见那姑娘坐着你谢家的马车,怎么,还不想承认?” 不等谢今澜回应,他又道:“奇怪的是,她还是个姑娘家,你没有将人纳入房中?” 谢今澜自诩了解楚彦,沾花惹草的事向来驾轻就熟,可大多转头便忘,能让他几次三番的提及,定是上了心。甚至不惜入府直言,就差将中意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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