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灼灼的目光好似要看进她心里去,旁人或许不明白她的心思,可谢今棠不会不明白。 他问的是谁,云玳自然也晓得。 “世子表哥说,日后我若受了委屈,可寻他为我做主。” 她说这话时,叫人瞧不出她心底真正所想,只能从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去分辨,她不在意。 谢今棠忽而笑了,在来时还有一肚子的活想要与她说,甚至他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替她想着法子,如今看来,好似没有那些必要了。 她竟是当真要嫁给那许商延。 年少时,师傅说山河万里,世上人有千千万万种,被规矩束缚的人是可悲的。所以哪怕他后来回了府,也总是随心所欲,不想读书便去寻乐子,喜欢一个人便去追逐,哪怕他的兄长、母亲、祖母,都说他愚不可及。 他从不在意,甚至不曾退缩,可是他忘了,世间万物,随性自在的,只有风。而与风共处世间的还有被埋在土里的树,被栽在院子的花。 直至云玳离开许久,谢今棠才缓慢的从怀里拿出一朵已经干枯许久的腊梅。 不多时,身侧忽然投下一道阴影,“三公子这便放弃了吗?” 谢今棠头也未抬,“不放弃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死缠烂打吗?” “有何不可?” 随风摇晃的灯笼下,穿着靛蓝长衫的男子静立在谢今棠身旁,硬朗的五官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三公子自持身份,做不出那等遭人嫌的事,可我本就一无所有,我不怕。” 谢今棠抬头看向他,目露警告,“常喜,你别忘了,先前我们说好不让她为难。” 常喜攥着拳,极力的隐忍着什么。 “我晓得,你对她的感情与我不同,她从前在你落魄之时伸出过援手,你念着她的恩情,后又生了爱慕之心,可那又如何,她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更不记得与你之间的事情。” 在云玳入狱之时,谢今棠无意之中晓得了常喜在谢明清跟前跪了一天一夜,求他救人。 无意之中与他牵连在一起,谢今棠这才知晓常喜与云玳早在几年前便在扬州相识。 那时候常喜被人偷了银两,身无分文之时正好被云玳救济,将她身上的碎银子都给了他做盘缠,这才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可那件事,云玳早就忘了,便是来了府中,也没有想起常喜是谁。 他这人瞧着机灵率直,实则不然,谢今棠苦笑道:“十日后,许商延便会来府中迎亲,届时他们会去寺中的姻缘树下合礼,以许商延的身份,就算有黎家帮忙,也做不到十里红妆,顶多比那些小门小户的亲事办的隆重些,人手恐怕都不会超过二十。” 常喜默不作声的听着,眼里的暗色转瞬即逝。 “常喜,你说,她与那许商延连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情意二字,恐怕他死了,云妹妹也不见得会为他落一滴泪,这样的亲事,到底有何意义?” 谢今棠喃喃自语,而一旁的常喜则因为他的话垂下了眼睑,遮掩住眸底看不见尽头的旋涡。 同一时辰,谢今澜赤脚从后山的温池里起身,合上中衣,从东南手中接过青纱云纹外衫懒散的披在身上,长发如瀑,发尾不断往下淌着水珠。 夜里星辰漫天,他赤脚走在池边光滑的卵石上,“冯叔那边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回世子,圣上当年确实与先皇妃暗通款曲,且从宫里离开的老嬷嬷那儿得知,先皇妃或许还活着。” 谢今澜脚步一顿,停在竹栏前,从一旁抄起鱼竿,漫不经心的问:“如何得知她还活着?” “那嬷嬷当年在先皇妃死前的日子里伺候过她一段时间,那时,圣上已登基半年有余,而先皇妃身子有异,恐孕有身孕,可是后来先皇妃被人下毒致死,面目全非,但仵作验尸时,那具尸体并未有孕。” “意思是,先皇妃还活着,且带着陛下的骨肉流落市井。” “是不是圣上的骨肉,还——”东南话音未落,便对上谢今澜看来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属下定会寻到先皇妃与皇嗣的下落。” 夜里垂钓更能使人凝神静气,竹栏旁的圈椅上,谢今澜一只手撑着额头,披在肩头的长衫像是轻轻一碰便会落下,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脑海中又不由自主的划过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世子,若无旁的事,属下便先行告退。” 东南转身刚走两步,谢今澜便将人叫住,“等等。” “去库房取些东西出来给她送去。” 这个她是谁,东南不问也知道,只是…… “取多少?” “谢家嫁姑娘时的嫁妆需要多少?” 不咸不淡的嗓音顿时让东南怔在了原地,谢家嫁姑娘,受宠些的,百万两银子的嫁妆也是要的,若是不受宠,也比寻常显贵家中的姑娘好上一些。 东南觉着,以自家主子对云姑娘在意的程度,定不是寻常嫁妆能比的。 好在百万两的银子物件儿,以世子这些年的积累,也不过只是半个库房罢了。 只是各家公子的库房向来都是给日后的妻子准备的,谁会拿那般多的昂贵物件儿给连血缘都没有的妹妹啊。 “那……长宁郡主那边?” 谢今澜看向他,“怎么,她已经是你的女主子了?” 他为心烦的扔下鱼竿,却也不知为何心烦。随即回头,走向垂首不言的东南,“你若替她不忿,便也挑些东西拿去送她。” 东南:…… “属下不敢。” 感受到谢今澜笼罩在周身的沉郁,东南大有弥补先前口无遮拦之意,连忙道:“若是云姑娘晓得世子的心意,定会感激涕零,说不准又得跑来世子跟前,让您日后照拂着呢。” 谢今澜面不改色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 可东南就是能察觉到,他说完那番话后,世子虽算不得高兴,却也不再生恼。 - 十日之期不过眨眼间便到了,这十日来,云玳一直不曾离开院子,在屋中替自己绣着喜帕。 世人常说,喜帕要新嫁娘自个儿绣的,日后才会夫妻和睦,幸福美满。 云玳绣工虽不好,可也勉强绣了出来。 一大清早,国公府便像样的挂了红绸,贴了喜字,因着不是嫡女出嫁,是以并不会过度张扬,只请了些平日里交情不错的朝臣世家。 瑾儿与陈氏那边派来的丫鬟一同替云玳梳妆打扮着,忙乎了一个早晨,才总算清闲了下来。 因着云玳的亲事一直都是陈氏在替她张罗,三夫人不在,云玳离家前,需要去陈氏跟前拜别。 瑾儿扶着云玳朝陈氏的院中走去,她看着因头饰太重,连走路都有些不稳的云玳,安抚道:“姑娘,成亲是有些辛苦,您忍着些。” “我没事。”云玳咬咬牙,一辈子就一回的事情,她便再如何,也不能在今日出岔子。 “姑娘……”瑾儿左右瞧了瞧,避开跟在身后的丫鬟们,低头小声在云玳耳畔道:“世子今日,也在二夫人那儿。” 云玳长睫轻闪,面上并未露出旁的神色来,瑾儿这才继续道:“还有您的嫁妆……先前您忙着绣喜帕,奴婢没敢打扰,就是除了二夫人替您置办的嫁妆外,世子那边也添了许多,那些物件儿,据说值百万两银子,不但如此,甚至还有十万两的银票。” “府中上下皆知,老封君好不容易好些的身子骨,因为此事又病了过去,就连国公也亲自去寻了世子,不知世子怎么与他们说的,反正这嫁妆,如今都是姑娘的了。” 云玳脚步忽然一顿,她转头看向瑾儿,“你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奴婢想着姑娘嫁人,嫁妆自然是越多越好,这样日后那许家才不敢欺负您……”说到一半,瑾儿忽然察觉云玳似乎并不高兴,“怎、怎么了吗……” 云玳垂落的眸中忽然又氤上一层薄雾,她突然觉着要舍弃那个被她唤了许久表哥的男子,与从心上挖下一块肉无异。 他待她这般好,教她道理,授她丹青,护着她宠着她,就连嫁妆都给了她世间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规格。 但凡他从未给过她无条件的爱护,云玳如今都不会这样难过。 从前于她而言的疾疾无终的年少慕艾,她相信,或许今日过后,也或许是明日,终有一日,会成为她再不会放在心上的黄粱一梦。 所以,她不会再让他来扰乱自己的思绪。 云玳吸了吸鼻子,颤声道:“瑾儿……” “姑娘。” “将他的东西,还给他吧。” 瑾儿猛地睁大眼睛,那可是百万两银子的嫁妆,姑娘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49章 云玳并未赌气, 她只是觉着,日后尽量少与他牵扯,百万两的嫁妆, 她要不起,也还不起。 瑾儿惊愕过后, 也明白了云玳的苦心,不再询问。 姑娘连她都不要,更何况世子的百万两。 就在前两日,二夫人想要她做陪嫁丫鬟, 跟姑娘一同去许家, 可姑娘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 便是她也无法反驳。 阳城太远,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若当真论起来, 国公府的丫鬟都比那处的富贵小姐活的滋润。 云玳执意, 瑾儿便没再反驳。 正堂外热闹的紧,前来吃酒的贵客张嘴闭嘴都是好听的吉祥话, 瑾儿扶着云玳去到屋内,高堂之上陈氏与谢二爷并肩坐着。 下方的谢相容拼命朝着她挤眉弄眼, 被陈氏瞪了一眼。 而坐在谢相容身边的谢今澜,束发戴冠,身上的靛蓝春衫将他衬得愈加俊美无俦。 瑾儿方才还因为谢今澜在这处而替她担心。 可自她进来后,谢今澜便没有正经看她一眼,自顾自的垂目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珠子。 十日不见,他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 矜贵无双的谢世子。 不会为任何人低头,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云玳面上带笑, 按照规矩,对着陈氏与谢二爷施礼叩谢,在做完诸多繁琐的礼节后,时辰已经不早了。 瑾儿为她戴上喜帕,那喜帕上的并蒂莲是她花了十日绣出来的,并不好看,甚至粗糙到还能瞧见歪斜的线头。 也正是因为太丑,所以一眼便能瞧出那是新嫁娘自个儿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谢相容嘟囔着:“竟然是亲自绣的,看来她当真想与那许公子携手白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