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扎进谢今澜心口,顿时见了血。 他瞳仁紧缩成尖芒,刺不着别人,却蛰着了自己。 锋利的目光逼向东南,寒芒乍现,令东南遍体生寒。 谢今澜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的,他能亲自送她离府,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旁人,便是心口发堵,他亦能克制忍耐。 可是就在方才,他觉着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啸的风吹进了骨骼血肉,密密麻麻的疼遍布全身,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明明知晓云玳是个什么性子,成亲后的夫妻又该做些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那时没有做出阻止的举措,他是理智的,不在意的。 可当他真正看见曾经攥在他衣袖上的手如今去攥了别人,那人还低头亲昵的吻她时,他才恍然发觉,他在意的。 在意的要死。 那一瞬间的冲击,令他无法思考,越是克制冷静,企图忘却方才那一幕,便越是烦乱不安。 谢今澜回了院子,先前有多刻意闭塞云玳的消息,如今便有多迫切的想要知道。 他好像在妄图抓住什么,可到底要抓住什么,连他自己都模糊不清。 院子里,乌乌趴在谢今澜脚下滚来滚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谢今澜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东南,听他一点点的拼凑出这些时日以来,云玳的种种事迹。 “前几日我去找过姑娘,她那时与许公子正好从黎府出来,我问过姑娘,要不要来见见您。” 谢今澜眼底翻滚着浓郁的暗色,东南去找过云玳,可他却没在府中听见她回来的消息,便是东南不说,他也知道,她拒绝了。 “可是姑娘……”饶是东南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谢今澜不同的心思,他总觉着接下来的话,对世子有些残忍。 他支支吾吾道:“姑娘似乎十分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她来不来见您。” 当一个人时常念着一人时,她会钻尽了空子,想破了脑袋,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见他。 从前还在府中的云玳,总是如此。就好像谢今澜身后的小尾巴,随时随地都想要与他待在一处。 可是现在不同了啊,她不念着他了。 这一刻,先前压制的所有情绪积聚到一个极点,心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让谢今澜喘不过气来。紧握拳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那些陌生的情绪来的快而猛烈,让谢今澜白了脸色。 “东南,她是不是还在气我没让她留在府中?” “世子,姑娘已经嫁人了。”东南难言的垂眸,“来不及了。” 谢今澜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可那些后知后觉生出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占据着他的脑海,仅剩的念头,便是将她带回来。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别的法子来平息在体内肆虐的慌乱。 云玳…… 谢今澜阖上眼,仍在努力维持着冷静。 他若是早知晓她有这等本事,当初他定会离她远远的,不让她靠近半分! “出去。” 东南行礼后不动声色的离开,知道世子此时已经乱了心智,需要时间平息。 他也明白世子对云姑娘在意,可他忘了,惯来喜欢隐藏心思的人,表现出来的,不过只有沧海一粟。 恐怕连世子都没想到,他不知不觉放在心上的人,能令他失神到这般地步。 东南一时之间,也有些迷茫。 他从未想过,世子会对姑娘生出情愫。 一整日,那扇房门都不曾打开过,里面的人不吃不喝,从白昼到黑夜,随着时间流逝,东南的心也一点点被提了起来。 屋内没有燃灯,漆黑的桌案旁,只能瞧见男子高大挺拔的轮廓,他一头乌发略有些凌乱,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两条骨骼分明的锁骨。 屋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翻动过。 谢今澜手里攥着一个黑匣子,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 先前云玳生病,他去她院中时,在她枕头下面瞧见过一角,那时他不曾在意,后来她将嫁妆尽数退回来,连带着一起的还有这个黑匣子。 彼时,他依旧不曾在意。 如今打开才发现,里面藏着的是一粒粒算盘珠子。 手边堆积的事物他不管不顾,花了一整日才明白这些珠子的意义。 向来只会把玩金贵玉珠的手指抚过匣中廉价的珠子,谢今澜失神的想着,才只有七粒吗? 轰隆—— 雷声响彻山河,刮了几日风的上京城,终究迎来了这场迟到许久的雨。 银白的光一闪即逝,屋子在刹那间亮如白昼,谢今澜在镜中看见了与这天色同样阴云密布的自己。 珠子落进盒中,清脆的响声淹没在雷声里。 谢今澜忽然明白过来,他介意的,从来都不是云玳嫁给谁。 而是她心之所向的那人,是谁。 先前他总是下意识排斥着那个暗生心思的自己,而他所有的自以为都在今朝被那二人摔的粉碎。 云玳与那许商延才认识多少时日,便是成了亲又如何?她醉酒时说过,喜欢的人是他,与许商延成亲,也不过因为他不愿帮她。 谢今澜从不觉着,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人! 木门吱吖一声打开,谢今澜站在檐下,看着回廊上听见动静疾步走来的东南。 “让她明日回府。” 东南脚步一顿,欲言又止,谢今澜在他出声之前,继续道:“无论用什么法子。” “世子,云姑娘已经成亲了。”东南不得不提醒,“她如今是别人的妻子,她的名姓上还冠着一个许字。” “是您,放她走的。” 谢今澜冷冷的勾起嘴角,“她在府中需要人庇护的时候,头上顶着的,是谢府的谢字,区区知县罢了,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许家将人还回来。” 东南觉着世子疯了。 “那国公与老封君呢?偌大的谢府,世子也都不管不顾了?” 最后一道雷落下时,正好淡去了东南的声音,谢今澜只隐隐听见他说:“难道您也要步三老爷的后尘吗?主子,您是谢家的世子啊。” 从前谢今澜一直不觉着世子二字有什么,如今才发觉,在他想要却不能要的人身上,那是一把枷锁。 东南不明白一整日过去,为何谢今澜仍在执着,“主子,您不是一直将她当做表妹吗?那便一直将她当做表妹,不好吗?” “表妹?”谢今澜唇畔溢着一丝自嘲的笑,“你可知,心不由己这四个字如何写? “心不由己……不该从您的口中说出来。” 东南嘴里泛着苦,檐下那道身影高大到能成为整个上京贵族仰望的存在,也能渺小到如寻常人一般,被情爱困于一隅。 “属下认识的世子,从不会被心念所驱,更不会被情绪摆布,也做不出,出尔反尔之事。” 谢今澜知道东南言之有理。 可是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将她放走。 东南敛下眼睫,轻声道:“属下相信,假以时日您会忘了云姑娘的。”
第54章 谢今澜看着东南许久, 唇畔忽然扬起,雨幕朦胧中,男人回身进屋, 低沉的声音在滴答的雨声中,依旧清晰, “让西北过来。” 东南晓得自己逾矩了,但他不后悔,他相信只要给世子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西北来时, 听见谢今澜吩咐他做的事, 怔愣道:“世子, 那许公子一不算权贵,二在科考中也是资质平平,世子为何要为他费心思, 还要给他安排大好前程?” 谢今澜抚弄着匣中的珠子, 半晌不语。 西北到底只是下意识询问,并不是对此有意见, 谢今澜不愿回答,他便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从掌心一颗颗落下的珠子发出清亮的声音, 一粒又一粒,直到最后一颗珠子即将落下时,被谢今澜猛的攥在手心。 烛光下,他眉眼冷淡,眸底闪烁着若隐若现的暗光。 东南方才所言乃是事实,可让他忘了? 凭何相忘的那人, 是他。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将人留在上京, 如此他才能伺机而动,不是吗? - 下了一夜的雨扰的人无法安睡,直到清晨才堪堪停住,茂盛的树叶还在往下淌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积攒的水洼中。 今日要整装离京,云玳起了个大早,去厨房做了些米粥与小菜。 她与许商延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端着做好的早膳回来时,许商延正好从屋里出来。 烟云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更显清秀,浑身上下都彰显着读书人的韵味。 只是他眼底乌黑,脸色不好,难不成是昨夜又没睡好? 云玳没多问,只含笑道:“许公子,用早膳吗?” “你昨夜可有听见什么动静?”他抿着唇,眼神颇为躲闪。 云玳疑惑道:“什么动静?可是先前那伙人……” “没有。”许商延小小的松了口气,想起昨夜,他耳朵微红。 过去二十多年,他鲜少会做那样的梦,可昨夜不但做了,梦里那姑娘还是…… 见云玳盯着他,许商延颇为心虚,赶忙往屋子里钻,“不是要用膳吗,还愣着做什么?” 他这副仓促的模样落在云玳眼里十分奇怪,仿佛他一个人方才演了一出大戏,而她却连这出戏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用完早膳后,行驶而来的三辆马车正好停在院子前。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放上马车时,已经接近晌午,云玳与许商延同乘一辆马车,没有在意清晨的小序曲。 她将帷裳掀开一条细缝,出神的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来上京不过短短半年,她为何会生出物是人非的怅然? 这条路是出城的方向,那间她还未办成的私塾一晃而过,失重的心悸感愈加强烈。 许是离散的滋味本就令人不好受,云玳放下帷裳,不再徒增伤悲。 “你在看什么?”沉默许久的许商延忽然问她。 “一家即将修整好的私塾。” 她脸上的落寞过于明显,许商延曾听黎秋宜提及过云玳与谢世子学丹青一事,便以为她此时的低落与私塾有关,“我在绀州,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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