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睫羽蝶翅般颤抖着。天地暗沉,那一袭红衣热烈如火,灼伤了他的眼睛。 思绪变幻不过一瞬之间,那含笑的声音已落到了他的身侧。头顶一方伞面倾斜了过来,挡去了大半的雨水。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心跳快速地平复了下来。他微微低头,转身,面上已挂上了他一贯的温煦的笑意。 “不知燕姑娘想聊些什么?” 他在她脸上看到凝固了的惊愕神情。 华滟愣了愣,而后便笑了起来。 也是,难道只许她叫破他的身份,不许他看穿她的伪装吗? 她从奇墨手里接过伞,站上了檐下的台阶,好叫自己能与他平视。 她望着那双盈着晴蓝潋光的眼眸,愉悦道:“比如齐兄的来历?” 齐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可以。” “可以?”华滟一时不意他如此轻易地就点头了。 “不过要等一下。” 听到这句话,华滟不觉意外,反而好奇地望向他:“要等多久?” 这回齐曜没有回答她,而是捡起墙根处的一把伞撑开,然后从堂屋里搬出一架梯子来。那木梯几乎有两人高,打得极沉,但齐曜用手穿过一格步梯,稍一用力便将梯子斜着扛了起来,一手撑伞一手扛梯,走到了小院里,将那梯子架在了屋檐上。 他也不要人扶,架稳了木梯后动作轻巧地沿着一格格踏脚一直爬到了屋顶上。 华滟惊奇地看着他。 齐曜将伞靠在脖窝处,顶着风雨一双手快速地拿起什么又放了回去。 直到这时,华滟才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在捡瓦。 从进国子监时华滟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国子监按理来说是最高学府,向来戒备森严,怎会如此轻易地就放生人入内?但那时她一心想着等会见到白又青该如何与他分说,不曾细想竟没有在意。 等到寻人问了路,找到白又青暂住的小院,这一路破败的花草树木,连同下大雨时会漏雨的学舍,简直叫她开了眼。 这哪里是培育人才的国子监啊! 华滟仰头看了看在屋顶上忙碌的齐曜,再转头朝屋内看去。前头雨甚疾,屋内有几处地方漏雨,叮叮咚咚的声音混着落雨声,难以分辨。 她抿了抿唇,朝奇墨点了点头。 奇墨领会了她的意思,当即放下了伞,一溜烟跑出屋外,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齐曜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头见是华滟的小厮,微怔了一会儿。奇墨冲他笑笑,忙着拾起瓦起来。 两个人一齐动手,这屋舍虽破旧,漏雨的地方不过两三处而已,倒是很快就收拾好了。 待到回到堂屋,齐曜见着屋内积的水已被扫尽,不免多看了几眼坐在圈椅上翘着腿喝茶的华滟。 这半会儿工夫,不仅扫了水,还升了炉子烧水。 齐曜一时无语,她倒是自在。 听着门口动静,华滟眼前一亮,忙当下腿来坐正了,期待地看着他。 哪知那穿着玄衣的人不过瞧了她一眼就转入了内室,华滟一愣。 奇墨悄摸儿跑到她身边来:“殿下,那位郎君衣衫不妥,应是更衣去了。”他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听着这响,华滟想起来奇墨也是在雨里淋了一遭的,虽有伞,但挡不住风雨,只怕衣裳全都湿了。 她瞅了瞅,道:“你先去兰台候着罢。” 奇墨惶恐:“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我叫你去你便去。” “殿下……”奇墨还要再说,华滟却有些不耐烦了。 “话还要我说两遍吗?回去候着。”声音严厉了起来。 华滟挑剔地看了看他:“别染了风寒过了病气给我。去!” 齐曜换了身洁净的衣裳,从内室里出来时,便见到那“燕小公子”的随侍略行了个礼,留了一把伞出去的背影。 “燕小公子御下本领好生厉害。”他换了身湖水蓝的襕衫,整个人瞧起来柔和不少,较之先前少了几分冷冽。只是出口的话语却不怎么动听。 华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充满兴味的笑:“哪里比得上齐曜齐公子,竟哄得衡澜文会会首和一众会员团团转。” 齐曜在她左手边的圈椅坐下,极为自然地取过茶几上冒着热气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凑到唇边饮了。 华滟面色变了变,她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声道:“快些放下!这是我用过的!” 齐曜:…… 齐曜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地放了回去。只是终究被他的唇齿碰过了,华滟的脸色便不是很好。 她冷嘲热讽:“难道齐公子看上去年纪轻轻,竟连杯子都看不清有几只了吗?” 齐曜一时无话。毕竟是他失礼在先,何况他还先叫破了这燕随波女儿家的身份。倘若不知道她是女孩儿也便罢了,可既然是他先挑起的话头,他刚刚确实是失措了。 而这“燕小公子”燕随波,只看装束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兄长的一手字画,根本不是寻常人家读些诗文就能供养出来的。他亦留心打探过,可文会中人无一知晓这对兄妹的真实身份,便是那会首向昂之,也说不出来什么。 齐曜轻轻皱起了眉。 余光中瞥见一旁的女孩儿脸颊气鼓鼓的,眉眼娇嫩,一身银红的衣衫淋了雨,熨帖地贴在她身上,显出些玲珑起伏的曲线来。 他此前也有怀疑,但还是今日,于晦暗的天色中乍然见到亮眼热烈的赤色时,如一把火猛然点燃了他的眼时,才能肯定,这位矜贵清华的少年郎,原来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他心里忽然动了一动,心尖上如被羽毛拂过,漾起一丝难解的痒意。
第21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1 华滟见他不说话,便有几分恼意,道:“你不道歉吗?” 齐曜回过神来,低声道:“抱歉。”却是低垂了眼帘,不敢从旁看去。 他说不出来从何而来的紧张,为着掩饰紧张,他下意识地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滚入喉咙,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喂!” 齐曜回过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用了她的杯子喝水。 华滟:…… 华滟换了个姿势,凑近了道:“你不是宁海人。”语气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这俊美的男子倒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是。” 华滟支着手托腮,一双眼睛眨了眨:“你也不是南地人。” 齐曜再点头:“是。” “你身手不错,手上有茧,不食鱼腥……” 华滟拉长了声音,慢慢地说着,齐曜便依着她说话的频次规律地点着头,并不反驳,一只修长的手臂搭在凭几上,手指点着桌面。 “我猜……你是蒲城出身的?” 齐曜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下意识地收手,刺耳的哗啦声后,茶几上的杯壶未能幸免,亦被撞得跌在了地上。 溅起的水和瓷器碎片滚到了华滟的脚边。 华滟扬起一个明艳的笑,笑里很是得意:“看来,我没有说错。” 她跟着站了起来,慢悠悠地一步一步逼近了齐曜。 “你怎么知道的?”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翘了翘嘴角:“自然是……” 齐曜不自觉地紧紧盯着她。 哪知她蓦地粲然一笑,往后跃了一小步,那妍姿艳质也就飒然离开了。 “我不告诉你!” 齐曜面色发青:“……你!”他也站起了身。 因着这一句玩笑般的戏弄,他白玉一样的脸颊上迅速浮起薄薄的绯红,一双幽蓝色的眼睛艴然生辉。 ——美人发怒,果然容色更盛。 华滟在心里评判了一句,一抹清辉从她袖中滑出,借着身形的优势疾速往旁越了几步,然后躲在了男子高大的背影里。她反手握住了尖刺,抵在他的脖颈处,锐利的前端正好压在突突跳动的血管处,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划破这层雪白的皮肤,刺入青色的经络。 “别动。”她语调犹带着笑意。然而眼底一片清明,是与语气不符的冷峻肃杀。 齐曜僵在了原地,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微微转动了头,下一息就感觉到冰冷尖锐的锋刃往皮肤里陷得更深,连同武器压在他脖颈上的纤细手指凉得像一块冰,却始终稳稳地不曾移过位置。 ——这、这怎么可能? 她优美的声音如同魅灵,幽幽地从身后传出:“齐公子,你是不是在想,我看着瘦弱,不比你健壮,是如何取了你的要害的?” 她轻笑了一声:“还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出身的?” 他忽地轻叹了口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很快平静了下来,华滟甚至能摸到他的心跳也趋于平静了。 “是,姑娘聪明绝顶,齐某心悦诚服。”他举起一双手,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挪动着步子,从背对华滟变成了侧对的姿势。 他眨了眨眼,蔚蓝的眼珠朝她看过来,镇静道:“既然姑娘已制住了在下,为何不为齐某解一解惑?私以为举止惯习一时不能改,是为漏洞;但籍贯出身,寻常人却不易起疑,哪知姑娘竟了如指掌,齐某愚钝,百思不解,还请姑娘赐教。” 我哪里知道,华滟心说,我不过随口诈一诈你,怎知鱼儿竟上钩了。 平心而论,这姓齐的伪装确实不错,倘若没有碰上一眼就能辨别骨相的白又青,还有疑心极重恰好又能派人核验的她,只怕他在上京再待上三个月也无人生疑。 可谁知那日不巧,他们三个竟凑到一桌上去了。从来都说乡音难改,可又有多少人知道饮食口味也难改?自小吃惯的食物滋养着胃,若遇上了未曾见识过的饮食,最易漏了马脚。这也是华滟最初生疑的地方。 后面派了缇卫暗访,得知他的路引是假的,华滟便猜测他的身份亦是假的。而白又青以“齐曜”“齐望尧”等名字唤他时,他反应又自然如常人,华滟猜想,约莫着名字是真的。 再便是他的出身来历了。这一点华滟亦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随口一说,没想到他反应那样大,答案尽在不言中。 要说华滟是如何说出蒲城二字的,早在她叩门,撞见门后那双泛着幽蓝色的眼睛时,心里忽然生出一点猜测。 他生得高鼻深目,如墨眼瞳带了蓝意,叫华滟回想起那个她没有见过、但却拜见过数次的女子:太子华潇的生母、先皇后燕氏。据宫里的老人说,燕皇后本是边境流民的后裔,因故流转至上京,后来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成王,做了成王正妃。今上继位之后,封了发妻为皇后。而燕皇后出身的那个小城,在她随太子拜祭诵读诔文时留意过,正是北境的蒲城。 因此华滟问话时,自然便想起了蒲城。便随口一说,哪知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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