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外面就传来一阵扭打声。 旁人汗颜:“呃,那两人不用管他,我们继续、继续。” “好啊。”华滟笑吟吟地应下了。 约莫是文会中领头的一个士子掏出手帕来摸了摸额角上并不存在的汗,然后冲着萧英叡打了“请”的手势:“萧公子,我们坐下再叙?” 萧英叡虽说全幅心神都有些心不在焉,但自小多年良好的教养还是叫他从善如流地应声坐了下来。 只不过当他准备入座时,华滟却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的脚,面上微笑道:“萧世兄,你还是坐到对面去吧,这是我阿兄的位置。” 萧英叡一惊,缓缓地侧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衣雍容的文士正悠然立在华滟身旁,一脸平静,见他看了过来,还牵起嘴角冲他微微笑了笑。 萧英叡震惊:“大、大……大公子?” 这时华滟附耳在华潇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华潇听完后略微点了点头,含笑回他:“萧公子。” 旁人看萧英叡这幅模样,自然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想想方才燕随波唤他“世兄”,再看看这三人之间燕子澄明显要年长许多,便有人自以为知会了他们的关系,想来萧韶这位年轻且才华横溢的佳公子本是出门参加文会寻访好友,没曾想在文会中遇上了世家的长兄,便如被扼住喉咙的兔子,自然会觉得不自在。 有那好事者甚至还起哄,命小厮搬来更多的桌椅,把他们的位置排在了一起。 华滟自然不会在意,华潇也没有多言,而萧英叡只好忐忑不宁地坐在了这兄弟二人之间。 左手边是备受天子宠爱的金枝玉叶,右手边是国之储君,他直至此次文会结束,都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金错刀之法,竟是太子殿下化名首创,而他有心探访、同意参加文会,正是因仰慕燕子澄独创的书法“金错刀”…… * 文会结束后,萧英叡随着文会的众人踏着嘎吱作响的松木楼梯往下走,精神犹自浑浑噩噩,连耳边那些人的喧阗笑语都有些听不真切。 “幸好今日未曾推辞,才能见识到燕兄的书法,‘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照,字字恐成龙。’真是神仙挥笔啊……” “可不是嘛,子澄兄这一笔字,在我等看来是不逊于颜、柳哇,已能自成一派了!” “哈哈哈,我们文会还真是藏龙卧虎,今日新来的萧兄不也是?笔下一竿翠竹,极为生动……” “说来今日原不是应有两位新人吗?怎么只来了萧韶兄?还有一位呢?又青,你知道吗?” “又青哪会知道这些事,不如问伯坚。” “……问我?我依稀听昂之提了一口,听说是齐曜齐公子家中临时出了些状况,今日来不了,得改日了。” “唉,真是可惜了,下回也不知道燕兄还会不会来参加,齐公子这不就错过了吗?” “上京城这般大,也不一定就见不着了。” “可是子澄兄……还真有些神出鬼没,你们不觉得吗?” 说话人声音幽幽的,在萧英叡耳边响起,惊得他脚下踏空,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正当这时,从旁穿出一只手臂,牢牢地钳住了他的胳膊,萧英叡反手一抓,借力站稳了,才松了一口气,想回头同那出手的人道谢,哪知一回头,华滟、白又青、陈伯坚、华潇等数张脸齐齐看着他,直看得他险些再倒吸一口凉气。 “萧公子,走路得当心些。”华潇对他笑了笑,善意地提醒了一句,而后便从他身边借道而过。 等到人一个接一个走了,萧英叡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听到身侧一道带着凉意的声音传来:“萧世兄,你站稳了吗?能松开我了吗?” 萧英叡悚然一惊,回头一看,华滟正站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冷冷地俯视他。 萧英叡沿着她的视线下移,才惊觉方才扶他的人竟是华滟。只是他一时情急,反手反抓了回去,竟以为是栏杆,就一直没有松手。他有些讪讪地放开了手。 华滟被他抓得生疼。她抬手揉了揉被他抓过的地方,冷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 留下一道冷淡的背影。 萧英叡有些怔怔地站在原地,方才因那猝然靠近的秾丽面容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时竟忘记了喘息。直到从胸腔处传来鼓擂般的心跳,因窒息而带来的沉闷痛楚迟钝地蔓上心口,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氲着浓墨重彩般的、水光潋滟的眸子,那轻飘飘的仿若鸿毛般的一睨,却在他心里錾下一道极深的印迹。 * 这时已近戌时,天际复又飘落些细雨。细如牛毛的雨滴将天与地都连成了朦胧的一片。 华滟从樊楼里出来时,书童打扮的小黄门早已将喂饱了草料的马牵了过来。 华滟翻身上马,却没见到兄长的身影,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望见华潇正在一处檐下与人说话,应是与会友道别。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连绵的雨点交织成了雨幕,隔着一层透明的水帘,樊楼门口的珠灯华彩愈加绚烂。 华滟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等着皇兄叙话完毕。她摆手推却了小黄门呈上的帷帽,仰脸向天望了去。 此片灯火连绵不绝,漆黑天幕都被照耀地褪却了淡淡墨色,几颗寥落星子稀疏地高悬在天空。 今夜无月。 来往樊楼的豪客那样的多,以至于车马嘶谙,门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华滟皱了皱,控着缰绳令雪白骏马往旁走了两步,站到了几株柳树下,安静地等着华潇回来。 “咴律律——” 耳边突然传来勒马声,华滟循声望去,见一架马车急急忙忙停在了门口,驾车的小子跳下车辕,撩起帘子恭敬的请人出来。因恰好停在了路当中,还惹来一阵骂声。 几乎是眨眼间,马车旁就多出一个人来,穿着玄色的直缀,腰间束三指宽的革带,未带幞头,而是用一支玉簪束发。待他行至灯下,才看清他衣襕处用银线暗绣了祥云纹,环绕至前胸,在煌煌灯火下闪烁着细碎星子般的光芒。 也许是华滟的视线太过明显,那人还有一脚迈进门槛时,侧身探究地回望了一圈。 面容冷淡俊美,却不及那一双鹰一样敏锐的眼睛给人留下的印象深。 华滟一怔,那人的视线微漾了漾,很快就归于平静,一手揽了膝襕上楼去了。 华滟依稀听见人唤他:“齐公子——”
第3章 来是空言去绝踪3 齐公子?这个时辰来此,难道是方才他们说的今日因故未来的齐曜? 华滟正思量间,望见兄长同人拱了拱手,正转身穿过雨幕朝这边来了,便赶忙吩咐小黄门将马牵过来,这一点些微的念头很快就湮灭不见了。 华潇利落地翻身上马,笑着望一眼小妹,问道:“今日可玩痛快些了?” 华滟驱着马同他并辔前行,沉吟了片刻,却是反问他:“我观这文会与会者众、群英荟萃,无一不是青年才俊,阿兄来此,是为招揽俊才吗?” 华潇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宝熹一朝,宣帝改科举为五年一届,虽本意是为大浪淘金、臻选优才,但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却是个先祖未曾窥见的弊端。” “今年是隆和十四年,恰好要开放五年一次的科考,各地有意向入仕的学子们纷纷上京备考。”华滟接道,“人才济济,正是吾兄的良机!阿兄,你不妨学做那太.宗皇帝,‘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扬起了一对秀长的眉,眼神极亮,顾盼神飞。 华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近乎叹息般的吐出了一句话:“太.宗皇帝的智慧和气魄,岂是我等能轻易效仿的……” 低低的尾音拖长了,逶迤地在夜风中留下蝶翩般的痕迹。 华滟并没有听清,勒着缰绳策马靠近了,歪着头看他,问道:“阿兄是在想,今日来的那些学子中哪位更优秀吗?” 这位大夏年轻的储君垂着睫羽,轻轻地笑了两声,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陈伯安、向昂之、白又青,这三人的文章我都看过,于实务均很有见地,所作策论详实有理,言之有物。” 华滟微微点了点头。 这三人应都是理学派的弟子,主张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可以说是与当下朝野儒林中占大势的鸳湖派是几乎相反的两派。听大哥话中的意思,应很是赏识这几人。 然而正如她对皇兄处事手腕、行事做派并不完全熟悉,朝堂上的老大臣们也一样,光看皇兄诗词风格靡丽,都以为他更偏向鸳湖派。哪知今日之行,却叫她意外看清了皇兄温和的文人外表下,那颗鲜活的心。 她悄声问:“阿兄,你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华潇失笑:“你要说给谁听?是老二?还是沁儿?” 他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就算你说出去,他们也不会信的。在他们眼里,我大约只是一个庸懦之人,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出身罢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她、他们,巴不得我早点死!” 华滟默然。 即便大哥是嫡长子,可在以御史中丞为首的党派看来,他身上流着的依旧是卑贱的血脉。 如若不是当初他们的父皇登基时极力要立发妻燕氏为后,如若不是燕皇后当时怀有身孕,而皇室下一辈已近十年无婴孩出生,那么作为边夷流民后裔的燕皇后,是绝无可能登上后位的。更遑论她那双蓝色的眼睛。 大哥生下来虽有着黑发黑眼,暂时平息了朝议,但他的生母却死于产后血崩。他从小失了母亲,而他们的父皇能给予这个长子最大的补偿,也只能是抱着他坐上太子尊位。 如今的太子华潇,文采斐然、才藻艳逸,更随大儒饱学经纶,诗文自成一派风流,他们依然说,“彼蛮夷之人,何以载国之重器”。 华潇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笑道:“亥初了,我虽叫了宫人留钥,但还须更快些。” 华滟点点头,双脚轻踢马腹,催马快跑起来。 一匹栗色的骏马从她身后追上来,烈烈夜风刮过脸颊,抛散起如瀑的长发和飞扬的衣袂,在这场临时起意的赛马中,华滟心中积累的块垒,也一同消散在风中。 皇城如一只蛰伏的巨大的野兽,吞噬了黑暗,静静地沉眠在不远处。 太子遣了东宫长史候在宫门,一见两骑飞驰而来,立马令人下钥开锁。当两位贵人驰至宫门前时,左右两扇大门刚好打开,哒哒的马蹄声渐去渐远,厚重宫门也在那一股被激起的扬尘里缓缓阖上。 大夏皇城辉宏壮丽,入夜后各宫灯烛都点起来了,珠辉玉映下愈发显得金璧辉煌,远望便如一座地上仙宫。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