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谢淮序已经走进了大厅,冷冽的气息在看着珍珠翡翠时,略有收敛,显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情来。 “是我。” 大厅顿时阵阵的凉气,谢老二谢老三苍白的脸色抽了抽,相对一眼,僵硬着上前拍了拍谢淮序的肩膀:“淮序你可算回来了啊。” 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谢淮序暼眼落在谢老二搭在他肩膀的手,他比谢老二整整高出一个头去,目光再从肩膀的手移向谢老二时,俯视之下冰冷的不近人情。 谢老二讪讪收回了手,谢淮序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肩膀,谢老二顿时色变。 珍珠翡翠见状,不禁昂起了胸脯,底气都十足的了。 “大少爷,先给老爷上柱香吧,老爷临行前一直惦记着您呢。”珍珠燃了香说话间一阵哽咽。 谢淮序却未接过,平静无波的眉眼看着那口棺材,厅堂里只有寒风呼呼的声音,白烛上的火焰扑闪摇曳,像是每个人不安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谢淮序终于转过脸来,看向珍珠淡然道:“有劳妈妈将我的人安置好。” 珍珠心里一酸,谢淮序身侧的人已经接过她手里的香,替谢淮序插进了香炉里。 大少爷还在恨着老爷。 翡翠道:“大少爷的房间还在原处,您累了,老奴带您下去歇歇。” 谢淮序轻应一声,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撇过躲在人群后的宝儿,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掰着自己短小圆润的指甲,谢淮序的目光并未做停留,一扫而过。 察觉到他离开,宝儿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 不止是宝儿,大厅中的每个人都恍若重生,又重新喧闹起来。 老二媳妇又变回了嚣张的样子拱了下谢老二的胳膊肘:“他怎么会回来!他不是跟大哥闹翻了?这时候回来了,是为了分家产吗?” 这一点上,老三媳妇和她达成了标准的一致,附和着点头。 谢老二道:“妇人之仁!你可知现在淮序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亲封的一品威远侯,内阁辅臣,手握重权啊!就连太师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有了这个靠山,咱们哥儿还愁坐不上大官?至少正四品以上吧,还用得着那贱蹄子去讨好刺史!刺史在我们跟前都不够瞧的!” 被喊“贱蹄子”的宝儿无视了他们的得意,下人正过来喊她。 老二媳妇被说得有些心动,老三媳妇也不禁动了一些别的心思。 谢老三冷哼一声,给他们泼凉水:“二哥怕是高兴的太早了些,你没瞧见刚刚淮序都没有给大哥上香,只怕还在恨着大哥,还有你只怕是忘了当年......” “闭嘴!”谢老二红着脸狠声斥责了谢老三,“我们是他的嫡亲叔父,他还能忤逆不孝不成!届时再让宗族出面,自然所有恩怨都化为乌有了。” 老二媳妇觉得自己的老爷说的对,但是老三媳妇却经过谢老三的提醒,又添了一层心思。 *** 朔风院,还是原来的样子,和谢淮序十四岁那年走时一样。 只是房间里多了许多应季的鲜花,插在花瓶里,摆着各式姿态,看来插花的人水平不错。 翡翠见他看着窗前的木芙蓉,连忙笑道:“这些都是宝姑娘准备的,自从您走了,这院子也是她让人每天打扫,老奴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又觉得这屋子冷清,便摆些花儿朵儿的,热闹,三天两头的来给这屋子换着花样地插起花来......” “拿走。” 翡翠一脸和蔼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谢淮序缓缓转过身来,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房间不需要这些东西。” 冰冷伤人的话传了出来,正要进门的宝儿站住了。 被喊下去的宝儿先将小舟安抚好,才捧着折叠着整齐的孝衣过来,珍珠妈妈说大少爷既然回来了,就该披麻戴孝。 在她百般拒绝不成后,只能硬着头皮来了,然后听到了那些话,她紧紧抓着托盘的边缘,压抑着心中百转千回的酸涩,转身离开。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咦,衣服怎么还在手里?”荷花怕见到谢淮序,就在院外等她。 宝儿把手里的托盘推给荷花:“我不敢去,还是你去吧。” 荷花的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我也不敢呐。” 宝儿气结,嘟着嘴气鼓鼓:“你最没用了!” “不如交给我?” 宝儿荷花一惊,转身过去,是刚刚一直在谢淮序身侧的男人正含笑看着她们。 南宋奉命将屋子里的花拿出来,就见到急忙离开的宝儿,背影还有些落寞可怜。 宝儿愣了一瞬,顿时如临大赦般地交了上去:“那就劳烦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盈盈荡漾开的笑容,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像是开在云巅的牡丹,娇俏灿烂,纯洁无瑕。 *** 第二日雨停了,吊唁会上,宝儿跪在家属席上,眼见着厅外的亲朋好友比预期中多的多,再看那些来吊唁的亲朋无一不到谢淮序跟前走一走,多做寒暄,宝儿顿时明白了。 宝儿是谢大老爷填房带过来的女儿,即便她规规矩矩跪着,也没人会理会她,在她这里行一行慰问礼。 站在她身侧的谢淮序虽然没有跪下答谢,但到底还是给面子地穿了一身孝衣,白色的锦服没有温和他的气质,反倒更添了一番世外高洁的清华之气。 宝儿此时也想说一句别人对她说的话:好看的人真是穿什么都万众瞩目。 这句话她脸皮薄觉得言之太过,不敢领受,放在谢淮序身上又觉得不够。 明明一场丧礼,却在谢淮序冷漠回应所有人时,仿佛是一场臣下拜见之礼。 “宝儿,节哀。” 这是今日来吊唁的人里唯一一个蹲在宝儿面前,满脸愁绪心疼地对着宝儿安慰的人,沈彦希。 隔壁街的秀才郎,年十九,与宝儿从小相识,昨日才结束了乡试。 宝儿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原本一直忍着的眼泪滚了下来,晶莹剔透地砸进了沈彦希心里,顿时一揪。 一直目不斜视的谢淮序垂眸暼了过来,在他二人脸上扫了一圈,移过目光淡淡回应来慰问的人。 沈彦希退出灵堂,遥遥望着弱柳扶风的宝儿,身旁的同窗却已经看向了宝儿身侧长身玉立的谢淮序。 “听说那人是谢家早年离家的大公子,真有气势,你瞧瞧那些来吊唁的人个个藏不住的奉承嘴脸。” 沈彦希听着也看向了谢淮序,他自始至终一脸冷漠,可那些来客却不觉得有被冒犯而露出一丝不高兴的模样,他想,这大概就是权势高位赋予谢淮序的气势,让他由内而外都充斥着距离感的压迫,让人忍不住俯首。 “你也不必羡慕,将来你状元及第,一步一步走上去,也能这般一览众山小。”同窗低声说笑。 沈彦希微微皱眉,冷然回应:“谁羡慕了?” 同窗见他不承认,知道他的清高脾气,也不再多言。 忽然,一阵高调的啼哭声穿破谢府的天空,压过谢府女眷的哭声,震天地冲到了谢老爷的棺木前,嚎啕大哭地拍着棺材,大骂自己是不孝子。 宝儿所有的悲伤都被震飞了! 看着面前哭得比谁都伤心的男子,披麻戴孝的,口口声声自己是“淮序孩儿不孝”,所有人都怔住了。 她怎么忘了!先前阿爹病重时,她就手书一封到京城,希望谢淮序能赶回来,可是十天了,也不见回信,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就和珍珠翡翠商量着请了专业哭丧的人来代表他。 这都是常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哭丧的人都会自由发挥一些哭词,打听到这谢家大公子一走八年,从未回来,就打定这是个不孝子,哭词也全往自责怒骂上去了...... 他哭得全情投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氛围已经变了。 宝儿浑身发冷,察觉到身边的气息愈发冷凝 ,只是不敢抬头,但想着这人哭得也没错,他的确八年不曾回府,阿爹都去世了,他也不愿上一炷香,到了这时候,也不愿跪一跪,宝儿顿时气血上涌,正好借别人的嘴骂一骂他。 在哭丧的人哭到“爹啊,把不孝孩儿我一起带走吧!” 身旁的人终于像是忍无可忍地开口了:“你,跟我出来。” 宝儿身子一凛,虽然没有抬头,却明白这句冰冷隐忍的话是对着她说的。 *** “这是你安排的人?” 刚刚那股借人骂骂谢淮序的侥幸和勇气,在此刻,谢淮序冷冷看过来时,宝儿顿时泄了气,她抽了抽嘴角:“不,不是啊......” 她心里发虚,谢淮序垂眸的目光中寒光凌冽,静静地看着她,锐利的几乎要把宝儿看穿,宝儿挫败地垂下头:“对不起,之前我写信到京城告诉你阿爹的病情,可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不想阿爹的灵堂上没有儿子哭丧......” “以后别做这么无聊的事。”谢淮序冷冷甩下这句话打断了宝儿还在继续的解释,面无表情从她身旁走过。 宝儿身子一震,这些天的委屈,阿爹的离世,谢淮序的无情,全都汇聚成她的愤怒,冲上了脑门,她的胆气也随之上来了,动作已经先于脑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怎么会是无聊的事!那也是你的阿爹!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连为他哭一哭都不行吗?阿爹一直在念着你,他一直......” “哦?”谢淮序侧首漫不经心地扬起了音调,这一个字的音节随着他微扬的声音更加冰凉,缓缓睨过来的目光让她背脊发凉。 “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指望他在我母亲灵堂上哭一哭时,他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宝儿面色一僵,晃神间,谢淮序已经倾身逼近,强大冷凝的气场包裹着宝儿。 她惊惶害怕又无助的模样,当真和那个女人如出一辙啊。 “他在你母亲身边,哄着你的母亲。”毫无温度毫无情绪的字眼,一个一个冻成了冰锥子,狠狠扎进宝儿的心里。 宝儿面白如纸,满眼盈满了泪水,像是夏日荷叶上饱满的雨珠,轻轻一戳,就会滚落,可她硬是忍着,咬着唇瓣,红嘟嘟水润的唇咬出一层泛白。 可怜又委屈,还倔强。 看来让男人心软的手段,她比她母亲更胜一筹,可惜了,他绝不会因为她的一滴泪而心软,心疼。 绝不会。 谢淮序拂过袖子,宝儿只觉得身子一轻,受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宝儿吃痛低呼一声。 谢淮序站住了脚,他挺拔的背影像是一座冰山。 “待会出殡,你可以尽情地哭一哭,以表你们父女情深。”他头也未回,极尽讽刺。 作者有话说: 话说的太满容易打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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