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裴寂满是忐忑的神情,无觉紧抿的唇线,以及他身后屋外大片大片将至的黑夜,她沉沉的眨了眨眼,才在他期望又紧张的目光里沉声开口。 “裴城主乃是绝世之姿,属下姿色平平,配不上你。” “我不在乎,我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的脸。”裴寂仓皇摆了摆手,匆忙补充道,“不过你可以喜欢我的脸,我完全不介意。” “裴城主的身份高贵,属下位低命贱,不敢高攀。” “你要是不喜欢我城主的身份,我马上就传给小钩,反正平时我也没管……” 话未说完,又听她淡淡冷冷的继续说着。 “裴城主正值风华正茂,属下年纪不匹,怕会惹来非议。” 这时,裴寂才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一双灿灿发光的凤眸顿时凝滞了。 “裴城主性情活泼洒脱,属下僵硬无趣,并非合适的良配。” “裴城主……” 尚未说完,京墨的声音渐小渐慢,直至消没在她的唇齿间。 因为她瞧见对面裴寂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纤长细密的睫毛如风中卷草簌簌抖落,两片唇瓣紧紧贴靠,嘴角附近的肌肉线条绷紧了,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 “怎么不说了?” 见她止口,裴寂掀起薄薄的眼皮,横眉直至射来,似怨似愤:“说啊,继续说啊,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说出多少理由来搪塞我拒绝我呢。” 听罢,京墨心情复杂,微微垂眼。 “诸多的借口,全是无用的废话。”他盯着她静默的脸,咬牙切齿,横眉冷眼,“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那个姓京的,和那个跛子你就样样配的起了,是不是?!” 听完,京墨墨勾的细眉轻轻一挑。 但是她没有反驳。 裴钩看着她沉默不语的脸,慢慢咬紧了唇,浅到包不住泪的眼眶又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屋外的夜色沉重降落了。 屋里的啜泣声隐隐约约。 恰恰这时,一人踩着星夜月光出现在门口,紫衣翩翩,黑发飘散,恍若精灵而至。 “京墨。”悦耳磁性的嗓音向屋里唤着,“我来接你了,走吧。” 与他面对面站着的京墨本是眼露为难与满心无奈,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神色顿变,转瞬恢复成旁日里冷漠寡淡的面相。 面无表情,眼眸淡漠,冰冷的不近人情,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 下刻,她果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便往门外走。 泪眼依稀的裴寂见她目不斜视的与自己擦肩而过,心里大慌,一把拽住她的玄金衣袖,惊声央道:“京墨,你别和他走!” 门外的人手拿折扇悠悠的扇着,没有催促,没有发怒。 “京墨,我知道刚才不该对你大声说话,还向你发脾气,我道歉,我道歉行不行!”他红着眼眶,一边急声挽留着她,一边使劲眨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动不动就打你伤你,还不把你当人看,对你根本不好,肯定是不喜欢你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回去受苦受累,继续为奴为婢?” 这一刻他真的把满身傲骨打碎了,近乎哀求的哄着她劝着她。 “京墨,你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我不在乎你杀手的身份,不在乎你的年纪比我大,不在乎你为他做的那些事,更不在乎你和他已经……只要你答应留下来,一切我通通都可以不在乎!” “我保证只爱你一个人,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对你更好?!” 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许下无数诺言,京墨却是摆明态度坚定,去势已决,和刚才温声哄慰,叹息连连的她截然不同。 她头也没回,冷冰冰的道:“对属下好不好是他的自由,属下却必须跟随他听命他,至于旁人无权质疑,裴城主还请松手。” “那喜欢我又有什么不好?”裴寂的声音都哑了,“我哪点比不上他,哪点不比他好,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的心就真的小到只能装着他,再容不下我裴寂的一点位置?!” “裴城主请松手。”前面的京墨仍是冰冷重复,语调冰冷透骨。 她甚至残忍无情到一眼不曾回过头看身后的他。 裴寂绞尽脑汁还欲说些什么挽留她,便听门外的人笑吟吟的建议道:“京墨,看起来裴城主爱你爱的要命,不如我把你赐给他,自此你就留在奉云城,永不必回青山楼了。” 说着一顿,那人悠悠的合起扇骨,满不在乎的斜目望来,自言自语似的。 “反正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对青山楼能有什么影响呢。” 听罢,京墨身子微僵,袖下双拳紧握,声调更冷更沉了。 “属下最后说一遍,请你放手。” 固执的裴寂当然不答应,愈发拽紧不肯松开。 随即便见京墨稍稍回身,顿时眼前寒光一闪,衣裂断帛之身刺破屋中沉闷的空气。 “这件衣裳是属下亲手所毁,裴城主不必赔了。”她清清冷冷的说,“至于治伤照顾之恩,今后属下自会加倍报答。” 说完半刻不曾停留,径直翩然离开。 满地碎木之中,裴寂捏着一块断口整整齐齐的碎布,呆愣愣的看着一抹如雾玄纱向门外之人直奔而去。 那人手捏折扇,桃花眼斜瞥身旁衣衫破损的女子一眼,又瞥向屋内呆愣原地的裴寂,嘴角便浮起一抹浅浅的微妙笑意,不尽深然。 转瞬之间,那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前,连叫人阻拦都来不及。 徒然留下裴寂一人站在混乱的屋里,愣愣没回过神。 好久好久,他才一脸恍惚低头看向手里的一块玄色薄纱。 裴寂神色顿变,接着恨恨的把破布丢在了地上,再一脚踩进满地破片木屑之中。 迅速他又后悔了,蹲下身子从一堆渣屑碎片里小心翼翼的捡了起来。 “混蛋……你就是个又老又丑的大混蛋,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要跟着他走……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种没人性,没心肝的东西……” 裴寂泄气的蹲在地上,捏着碎布,眼眶凝泪,低声愤愤的骂着:“你的心到底是拿什么捏成的?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找条狗都比你好,活该你没人要……” 说着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划过瓷白的脸,顺着下巴坠向地上,无声涸染开。 他这辈子积攒的眼泪,怕都要在这段时间通通流尽了。 裴寂睁着水雾朦胧的眼,一边死死捏着破布,一边嘶哑冷声吐字。 “丑八怪,我真想打断你的腿,让你除了我的身边,哪都不能去!” 可他哪里舍得这样狠心对待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想做的不能做,想要的没法要,枉费他有权有势还有脸,占尽天下优势竟然苦求不得一个区区杀手,实在是太丢脸太没用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想要一颗心,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第36章 36 裴寂足足三天没有踏出屋子半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有人靠近门边都会被怒声赶走。 胆小的婢女们不敢进屋,只好把饭菜放在门口,他一口没动过。 得到这个消息的当夜,裴钩便拖着未好的病体再次夜抵无罔阁。 他摆手挥退身后一群战战兢兢的婢女们,手捏绣着兰花的白娟掩在嘴边,一边低低的咳嗽着,一边慢吞吞的抬脚走进早被心腹推开半扇门的主卧。 进屋便是一片黑漆漆的,裴钩站在门前,眯起眼,借着身后侍卫提着的火把灯笼,把屋里视线所及的景况粗略巡视了一圈。 只见外屋所有的家具全部倒塌在地,墙上柜上的摆饰尽碎,屋檐悬挂的条条纱幔被大力扯下,凌乱的散在各处。 看毕,他发现这漂亮奢华的屋里没有一样东西能完好无损的留着,强盗洗劫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贪财的强盗不会蠢的自砸饭碗,竟把所有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全部砸的粉碎。 五年前上一任城主裴葨芝药石无医,临死之际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便撒手人寰,裴寂作为新城主就搬进了无罔阁。 许是怀念裴父,许是有意克制,裴寂哪怕再生气再发火,也绝对不动主卧里裴父留下的摆饰与东西。 整整五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把这个屋子折腾成了这样。 裴钩五根细长苍白的指骨捂紧白帕,忍不住弯腰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见他削瘦的身子咳得微微向前倾斜,心腹高巍站在门外眼露关切,伸手轻扯了扯他雪白的衣袖。 “无妨……咳咳咳,我去……看一看,坐一坐便回来了,咳咳咳……”他捂帕回眸,哑声吩咐着,“在此期间,谁也不许进来……咳咳咳,否则按府规处置。” 闻言,高巍明显不赞同他拖着一具走一步顿三顿的病躯,去哄精力充沛到能大闹屋子的裴寂。 他刚张了嘴想说些什么,便看到裴钩虚弱而冰冷的漆黑眼珠直直钉来。 人高马大的高巍立马闭上嘴,一脸委委屈屈的看他。 径直无视身后高巍充满哀怨的视线,裴钩面无表情的回过头。 强忍住胸腔里抓耳挠心的痒意,把白帕捏在稍稍湿润的掌心里,随即一步一顿往黑鸦鸦的屋里走。 裴钩提起袍角,小心踏过外屋满地的障碍物,穿过隔断花栏下的瓷片,绕过一座破碎倒塌的金丝屏风,这才万分艰辛的抵达了内屋。 内屋的情况和外屋可谓天壤之别,完好无损,规规矩矩,甚至连桌上配套的一个天青茶盏都没碎。 裴钩瞥了一眼,认出这是爹生前很喜欢的一套茶具,隔三差五就拿来煮茶饮水。 爹最好茶,每次都要亲自动手烹煮,煮好的茶清香袅袅,闻着甜丝丝的。 裴寂小时候不爱喝茶,唯独闻着爹煮的茶香味甜,每次缠着闹着的要喝。 想喝茶并非坏事,爹也纵他纵成了习惯,便由着他喝。 偏偏裴寂没有节制,贪婪的喝了一杯又一杯,晚上要起夜好几趟。 因为喝的太多,起夜频繁,裴寂睡不好觉,肚子又难受,在床上哭哭啼啼的不肯入睡,裴父便任劳任怨的坐在床边给他揉肚子,尽量让他舒坦入睡。 直到现在,裴钩还记得当初爹给裴寂一遍遍揉肚子的时候,脸上那一抹无奈而宠溺的温柔笑容。 或许是他不懂撒娇,或许是他懂得克制,又或许是他身子不好,爹泡的茶再香他也喝过一次,一次只喝了一杯。 他一贯最有节制,所以不会喝撑的睡不着觉,爹自然从没给他揉过肚子,也没用那样的笑容看着他。 有人说,懂事乖巧的孩子,总是比会撒娇的孩子更容易受委屈,他觉得不然。 孩子容易受委屈与否,往往不取决与会不会撒娇,而是取决与长辈爱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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