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晖,她的夫君,她有多久没想起来他了,在她和谢折颠鸾倒凤的日夜里,他的亡魂该是飘到了何处?他应该是很生她的气吧,否则怎么自她来到京城,便一次没梦到他过。 贺兰香眼角泪滴滑落,本就不算平静的心更加汹涌复杂起来,心潮一圈圈散开,荡出了难言矛盾的涟漪。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谢折的离开,被窝里的温度也被带走,越来越冷,冷得人心直发慌。 她干脆坐了起来,叫来丫鬟为自己更衣。 回到住处梳洗完,早膳便送来,贺兰香本就烦闷,食欲自然不好,瞧着清一色的蒸煮菜肴,嘴里更加直闹腻味,怎么都下不去那个筷子,喝了两口虾仁粥便算了事。 细辛当然能看出她的异样,不由道:“主子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去做。” 贺兰香懒洋洋道:“我嘴里没味道,既想吃点酸的,又想吃点辣的,厨房里怕我吃坏身子遭牵累,怎么会同意做那些辛辣刺激的,你少去白跑那一趟了。” 细辛听着,知道她是想念蜀菜馆子里的味道了,便说:“那奴婢吩咐人,到外面买些现成的回来,主子看如何?” 贺兰香摇头,闷闷不乐,“寒冬腊月的,饭菜回来也都凉了,热完失去香味,吃起来毫无滋味,还不如不吃。” 细辛叹息,“那就没办法了,外面天寒地冻,主子总不能冒着寒冷出去就为吃顿饭啊。” 贺兰香眼中渐亮,道:“怎么就不能了,自从金光寺回来我便没出过门,最多也就在园子里逛逛,如今也该出去沾沾人气儿了。” 细辛都还没来得及劝阻,贺兰香便扬声安排备马套车,自己起身亲自挑选衣裙,吩咐细辛去备钗环调胭脂,细辛只好去做。 一个时辰后,蜀菜馆中。 二楼雅间内,饭菜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细辛挨样试吃了几筷子,过了半炷香见身体没反应,才让贺兰香动筷。 贺兰香憋着那口同谢折攒下的闷气,就想吃点口味重的,上来便先喝了半碗多的酸辣汤,汤汁清亮,肉丝冬笋豆腐丝浸在汤里,一口下肚,酸辛气散在腹中,化解了原本堵在那的满腹闷气。 贺兰香叹出两口长气,整个人都痛快舒畅许多,品着汤的味道,竟感觉前所未有的合乎心意,遂吩咐细辛:“你亲自去问问厨子,就说酒楼每月给他开多少钱,我给他翻三番,问他愿不愿意到府上专门给我做饭。” 细辛过去,片刻后回来,笑道:“主子算盘打错了,厨子便是这馆子的老板,人家不能为了给咱们做菜,便连自家生意都不顾啊。” 贺兰香用勺子搅着汤,颇为惋惜。 可这馆子老板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待等晌午时分过去,生意不忙,便特地洗去油烟,换了身干净衣服,前来给贺兰香赔罪。 贺兰香见对方面相本分,让人难生厌烦,便没急着打发走,半开起玩笑询问道:“京城遍地酒楼,却鲜少见哪家有蜀地的厨子,是不是你们蜀人惰性重,不愿到外谋生,所以才显得稀少?” 老板笑道:“夫人倒也没说错,有句话叫少不入川老不出蜀,我们蜀人好安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轻易不往外闯荡的,加上山路难走,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心自然便越来越稳,不愿往外头去了。” 贺兰香想到李白的那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点头道:“看来李白诚不欺我,不过我仍觉得诗里有些夸大,但凡有人住的地方便该有路,硬走又有多难走呢。” 老板道:“夫人是坐惯车架步辇的人,不知晓山路何其艰难。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小的是来了京城以后才知道咱们大梁皇室姓夏侯,蜀地消息闭塞,外面的动荡要想传到山里,起码要用半年的工夫,若闹匪患,官差都打不进去。” 贺兰香这才饶起几分兴致,听话本似的,让老板继续往下说。 吃完饭,回府路上,在御街路过满京最大布庄,贺兰香想到肚子大了以后许多衣服都得重做,便下马车,去了布庄选料子,顺便走两步路消食。 虽是下午,布庄生意依旧火红,因选秀在即,门口停了不少华车,一看便知是各府千金怕好料子被别家截胡,故亲自前来选料裁衣,还没进门,便闻见香风扑鼻,钗影环绕。 贺兰香一眼过去,扫到不少眼熟面孔,免不得互相问好。 她眼眸流转,视线便落到其中众星捧月,身边闺秀林立的王朝云脸上,轻轻颔首道:“王妹妹,又见面了。” 王朝云冷淡淡的“嗯”了声,将脸转向别处,并不理睬。 周围人见状,自然也就没有主动与贺兰香再热络的。 贺兰香对王朝云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专注挑选起布料来,并未因周遭环境影响心情。 时至今日,她已经懒得追究周氏身为王朝云的贴身嬷嬷,究竟有没有为在金光寺犯下的错误而得到责罚,也不想问那日究竟是周氏自己跑去的,还是有她王朝云这个当主子的在授意。不过有一点贺兰香是肯定的,就是即便为点头之交,王朝云眼里对她的敌意,也从来没有减少过。 心思起落间,贺兰香没多久便选中一匹樱桃红琵琶纹提花锦,正欲伸手去摸,便有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响在她身后:“这匹料子是我先看到的。” 贺兰香转身抬眼,见面前站了个锦衣美髻的少女,少女约有十四五岁,模样出挑,五官秀美,满脸稚气未消的样子,乍一看,神态模样无端让她想起郑袖来,眉目间却又比郑袖多了三分骄矜,显得盛气凌人。 贺兰香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夺人所爱,那便归了妹妹了。” 少女给丫鬟使了记眼色,命令将料子取下。 “郑宁你快过来,这匹料子才是真好看!” 少女连忙跑去,“来了来了!” 贺兰香看着少女跑去的背影,心头跳了下子,暗道:原来是她。 以往便听郑袖提过她家中有个极骄纵的庶出妹妹,因生母受宠,故十分得父亲疼爱,在家不将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出门在外,风头也要将她这个当姐姐的给压下去。 如今郑袖远走高飞,入宫选秀的便是她了。 布庄管事见贺兰香盯看郑宁,以为是舍不得料子,赶忙跑来给贺兰香赔不是,说同样的料子库里还有,这就取来给她。 贺兰香莞尔一笑道:“不必,我不爱与人穿一样的,再说我一个寡妇,穿素净些是好的。” 管事仍是不住赔礼,特地将贺兰香带到里间,另给她看起几匹未曾上架的新料子,生怕得罪了她。 贺兰香随意选了几匹合眼缘的,给过钱便带领丫鬟走了,经过外间,留下香风阵阵。 “这料子果然还是更衬你。”见贺兰香走,与郑宁交好的闺秀便拍起马屁来。 郑宁摸着樱桃锦,想起贺兰香过往三番两次为自己那没用的长姐出头,心中无名火烧,冷嗤一声道:“那是自然,我身上可没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风尘气,当上一品夫人有多了不得似的,人这辈子是什么命都是注定的,庶民就是庶民,即便再是抬举成贵人,也洗不掉身上的一股泥巴味儿,早晚要原形毕露,让全天下人看笑话。” 骂的是贺兰香,听入耳中的却是王朝云。 王朝云放下挑选的锦缎,慢步走到郑宁身边,看着她手里的樱桃料子,意味深长道:“美则美矣,就是……可惜了。” 郑宁眉头一跳,虽惧怕王朝云,到底忍不住问:“可惜什么,王姐姐不妨有话直说罢。” “可惜,颜色太艳了。”王朝云附耳过去,小声道,“陛下最喜素色,尤爱栀子象牙色,见之则龙心大悦。” 郑宁眼一亮,喜出望外地看着王朝云,“多谢王姐姐指点!” 王朝云面露为难,蹙紧眉头道:“可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不然其他妹妹该觉得我偏心,不高兴了。” 郑宁重重点头,再三保证完,扬声便道:“把白色的料子全部给我包起来!” * 十五当日,风清日朗。贺兰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浑身神清气爽,醒来除了听到王朝云入选中宫皇后的消息,便是威宁伯次女郑宁选秀之日殿前失仪,犯了皇家忌讳,致龙颜大怒,被拖入殿外打了二十杖,当场暴毙身亡。 。 是夜, 提督府门户大开,灯火通明,里外聚满前来恭贺的贵妇贵女, 欢声笑语不绝,贺礼如流水一般, 从府中堆到街上,一派泼天富贵。 郑文君身着琥珀色绣金长寿松披袄, 站在垂花门下,带领身后若干女眷, 拖着病体迎接宾客, 听同辈人满怀艳羡地恭维道:“还是郑姐姐命好啊, 嫁得如意郎君, 儿子个顶个的出息,女儿也如此争气,今日一朝入选, 待等日后入主中宫,郑姐姐便是当今陛下的岳母了,真是贵不可言。” 郑文君笑说:“还早着。”说着便低头咳嗽了两声, 垂眸间, 眼中满是外人所察觉不到的感伤。 王朝云扶住她道:“娘去歇着吧, 这边有女儿顾着,何苦劳累了您。” 郑文君平稳了气息, 看着女儿柔声道:“你眼下毕竟只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哪有亲自迎客的道理,老实待在娘身后便是, 等以后入了宫,宫里有的是你的差事, 不急于这一时。” 话到这,郑文君眼中感伤不由又重了些。直至此时,她也是不赞同女儿入宫的,可木已成舟,她又能做些什么呢,做什么都是徒劳。 王氏看她俩母女情深,心里泛起酸水来,瞥了身后忙着与丫鬟说悄悄话的谢姝一眼,胳膊肘捅了过去,揶揄道:“瞧瞧你三姐姐,还知道问你舅母累不累,你干杵在这半天,怎么不知道问问你娘我累不累?” 谢姝轻哼了声,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娘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累了自会去歇,哪里用得着我去操心。” 王氏戳了下谢姝的脑袋,低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生个猫儿狗儿好过生你。” 谢姝揉着头,忙献起殷勤,“好好好,我这就问,娘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去歇歇?要不要女儿去帮您取盏茶来润润嗓子?” 王氏扑哧又笑出声,“行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继续杵你的,少说话气我。” 谢姝观察着王氏的脸色,故意意味深长道:“看来娘不累啊。” 没等王氏回话,她眼珠骨碌一转,话锋一转,“可女儿却累了,不如女儿先去后头暖和一会儿,片刻后来找您如何?”声音没落,腿便已迈开出去,九匹马拉不回来,哪管所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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