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信拿着玉玺,盖在了玉帛上。 圣旨已成。 “多谢陛下恩准。”他道。 夏侯瑞沉默观完这一切,哈哈大笑道:“舅舅既不将朕放在眼里,又何必多此一举,特地过来询问朕的意思,朕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毫无能耐的傀儡,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朕的心思,你何曾关心过?” 萧怀信对少年天子虚弱的控诉视若无闻,将圣旨收于袖中,颔首躬身,“臣告退,陛下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舅舅,”夏侯瑞突然道,“你以为你有了圣旨,便能让王元琢乖乖就范么?” “朕告诉你,没用的。” “那可是辽北的兵权啊,一朝得到,谁肯松口?更何况,当初朕就跟他说过,没有朕的亲口准允,他可以不将兵权转于任何人,若朝廷强逼于他,他即刻便可拥兵自保。王延臣是他亲爹又如何,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死也不会将虎符给王延臣。” “舅舅,你就死了扶持琅琊王氏的这条心吧,你越要扶持王氏,朕便更要除定王氏。” “你啊,就安心当你的宰相,不要再插手其他。至于皇位,朕自有安排。” 萧怀信面不改色,:“臣,告退。” 夏侯瑞眯了眼眸,看着帐上渐远的影子,唇上挂笑,喃喃道:“舅舅,咱们走着瞧。” 李萼亦在看那道渐远的影子。 夏侯瑞摸着她的下巴,温柔地将她的脸转回,让她面对自己,道:“李姐姐,不要看他。” “他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留给复仇,余下的时间又全在算计,心早已经黑了,又能剩下多少真情,留给你呢。” 李萼垂眸,黯然的眼神隐没在长睫下,轻轻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 二月初二,龙抬头,早春寒气渐退,天色温暖,早晚虽冷,但已不复往常天寒地冻。 贺兰香特地早起,赶到金光寺烧香拜佛,算好时辰,完事没急着走,而是找了个小沙弥引路,慢悠悠欣赏起山寺早春景色,走累了便坐在银杏树下,一壶热茶一碟榛子酥,细嚼慢咽着,仿佛在等什么人。 “夫人您瞧,那不是国公夫人?” 贺兰香听到抱琴嬷嬷的声音,抬眼望去,正与往这踱步而来的郑文君对上面孔。 她的眼眶红了一瞬,起身道:“好巧,又在这里碰见夫人了。” 并不巧,她习惯初一烧香,初二过来,是因为郑文君初一没来。她今日来这,等的便是她。 郑文君走到她身旁,同样道巧。二人寒暄一番,郑文君看到摆放着的榛子酥,温声道:“你我不仅投缘,连口味也都是相似的,近来忙碌不停,细想下来,竟有许久没品上一块酥点了。” 贺兰香便邀她落座,亲自递上一块榛子酥,收回手时略有试探地道:“王姑娘与夫人母女连心,想必也是喜爱这口味的,是否回去路上再给她买些带着?” 郑文君轻轻摇头,看着指尖酥点道:“我的这个女儿,秉性口味像极了她爹,闲时爱烹茶品茗,不喜酥点,更不要说是这味道寡淡的榛子酥了。” 贺兰香道:“我倒很喜欢这味道,不似别的糕点甜的牙疼,入口唇齿生香,却不腻人,先是满口清苦气,而后回味微甜,淡淡的绕在舌尖,让人情不自禁便想再吃一块。” 郑文君听着她的话,咀嚼着口中酥点,神情渐渐开怀,唇上噙上抹淡淡笑意,可不知想到什么,抬眼再看贺兰香,笑意便消失殆尽,眼中便满是狐疑与复杂,甚至有丝丝的惊恐在其中。 贺兰香注意到郑文君的眼神,虽心起波澜,仍强撑笑容,“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郑文君不假思索,“我想到了先前听——” 话到一半,她又苦涩一笑,低下头道:“没什么,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出口便要招你发笑了。” 贺兰香既好奇,又不好追问,遂心思一转,道:“听闻王二公子提督辽北军权,即将领兵出征。妾身在此恭贺夫人,三个儿子,皆是文武全才,此行大获全胜,定光宗耀祖,名扬天下。” 郑文君听此之言,却面露忧愁痛苦之色,毫无为人母所有的骄傲。 贺兰香目光疑惑,静静看着郑文君,似在等她开口。 郑文君苦笑道:“世上至狠之事不过父子相残,老二自小便是个与世无争的孩子,怎会突然走到今日这步,身为他的母亲,我竟忽略其中无数,难以诉说关键。” 她抬头,望向天空艳阳。 风过无声,暖阳灿烂,难以逼视,一如复杂的人心。 在贺兰香的注视下,郑文君低下脸,看着她接着道:说来奇怪,他们分明都是我的孩子,可却像不是我生的,他们一日日长大,与我渐行渐远,我既不了解他们,我是谁,对他们而言似乎也并不重要,只要我还是他们的娘,每日如常打理着府中上下,便够了。” “我经营了这许多年,不过为了这几个孩子,可我如今突然发现,他们早已成人,各有各的心思,已经不需要我照料他们了。” 贺兰香观察着郑文君,忽然道:“其实,夫人并不快乐。” “并非不快乐。”郑文君对贺兰香笑道,“是度日如年。” “自从嫁了人,上下皆要唤我一声王夫人,时间久了,我快要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我用来作画的笔,也早已没有蘸染颜料。若回到当初,身为闺阁少女,安能料到有此今日时分,分明儿女成群,却又孤独荒凉。可这些话我能同谁说呢,说出去,也要被视作无病呻吟,招惹耻笑。” “就像现在,”郑文君无奈笑道,“我兴许是昏了头,才会对你如此所言,且当我胡言乱语,切莫听入心去。” 她与贺兰香告别,起身欲要前往佛堂。 贺兰香突然站了起来,鬼使神差道:“夫人既是为了几个孩子才苦心经营当下日子,可他们如今都已长大,不再需要了你,既如此——” 贺兰香克制住强烈的心跳,斩钉截铁道:“夫人何不与王提督和离,从此自在余生?” ~ 郑文君瞠目结舌, 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兰香,难以想象贺兰香会对她说出这种话——劝她和离。 在这个人人都认为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世道,高门望族之女该当以身作则, 更加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到如今的年纪,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她为人妻为人母多年, 亦想不起来,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选择。 郑文君先是面露惊愕, 随后面上便浮现深深的沉思与怀疑, 仿佛在认真思索这话的可行之处。 贺兰香看出郑文君表情里的松动, 轻声道:“妾身也只是不吐不快罢了, 人生总共不过几十载,既然夫人觉得如今的生活不尽人意,何苦强行支撑, 不如一别两宽,余生恣意,也算不虚此行。” 郑文君看着贺兰香, 眼波清亮, 一时竟隐有点头的架势。 抱琴嬷嬷这时道:“夫人, 该去拜佛了,耽搁太久, 仔细误了时辰。” 贺兰香迎上抱琴嬷嬷一记警告的眼神,便知自己已经过界太多,起身对郑文君告别。 但她并不后悔。 话是冲动之下的脱口而出, 心思却早在她脑海存在许久。毕竟只要郑文君与王延臣和离,她便与王氏一族没了干系, 即便日后清算王氏,也大可不必算到她的头上。 * 夜晚,寒星点点,长夜寂寥。 郑文君回到府中,刚入仪门,便有婆子焦急上前道:“夫人可算回来了,出事了,您快去二公子的卧房看看吧,去晚了些,屋顶都要被砸没了。” 郑文君心一沉,已猜到八九分,她点了下头,便往王元琢的住处走去。 院落里,字画古玩砸落一地,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刺耳响亮,王延臣在房中,还在不断将房中之物往外丢弃,边砸边骂道:“这个逆子!当初若早知今日,不如将他在襁褓中掐死了事!省的让我心烦!圣旨让他交出虎符他都敢不交,他还要如何?上天不成!” 王元瑛在其身旁劝道:“父亲息怒,老二也是一时糊涂,他一定是受人挑拨,眼下只是暂时,他迟早会醒悟的!” “醒悟?我可没看出他哪里有醒悟的架势!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我看我该管他叫爹才是!” “爹您这是什么话!” 只听王元瑛的声音便知他头疼不已。可除却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为弟弟开脱。 王朝云站在门外,相比父兄的表现,她就明显镇定许多,神色冷静到像个局外人,听着动静的同时,还能不露声色料理府中事务。 这时,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王朝云转身,见是郑文君,便福身行礼道:“女儿见过娘。” 郑文君听着房中的动静,道:“你爹砸了多久了?” 王朝云正欲回答,王延臣便怒火滔天地从房中出来,看到郑文君,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还知道回家,你看你给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好儿子!为了那一张小小虎符,抗旨不尊,连自己老子都不要了!你这个做娘的是怎么回事,看看他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你当真有好好管教过他吗?” 郑文君面无波澜,淡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难道你便一点过错没有吗,若不是你让他进宫,他又怎会闹出如今之事。” “强词夺理!”王延臣怒斥道,“同样是一个爹娘生的,老大老四由我带在身边一手教养,为何便与老二不同,我看根本就是你这个做娘的对他不上心,若非你对他管教不利,他安能有如此胆量,无法无天!” 郑文君长舒口气,忽然感到无比的疲惫,她再看王延臣,便漠然道:“你既对我如此不满,不如,我们就此和离吧。” 王延臣以为听错,回过神甚是不可置信,皱紧眉头看着郑文君,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文君看着他,字正腔圆道:“我说,既相看两厌,你我又何必苦苦支撑,如今孩子们都已长大,与其互相添堵,不如一别两宽,余生各自欢喜。” “一派胡言!” 王延臣激动起来,瞪大眼道:“和离?你想都不要想,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宁愿背弃整个家族也要与我成亲的,郑文君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你想要如何都行,和离?门都没有!” 郑文君脸色一变,原本还算冷静的表情顷刻失控起来,气到浑身发抖道:“好,王延臣,你非要提是吗,你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当初你为了娶我,作出的诗句究竟是自己写的,还是拿别人的鱼目混珠!欺骗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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