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时辰了,该吃药了。”内侍上前小心翼翼道。 夏侯瑞皱眉,“贵妃难产,朕心急如焚,哪有心情服药。” 内侍:“可太医说过的,这药要一日一服不可中断,一个多月都喝过来了,这是最后一服,陛下龙体为重,还是服下为妙。” 夏侯瑞内心厌烦,可听着殿里面嘈乱的动静,已没心情为这点小事发火,端起药碗便一饮而尽。 药汁溢出嘴角,漆黑浓稠的颜色,竟有些像红到发黑的人血。 夏侯瑞喝完药将碗顺手一扔,取帕擦嘴道:“对了,丞相现在何处,朕感觉已有好久未曾见过他了。” - 内侍面色闪烁, 低着头道:“丞相大人常有要事在身,不能时常陪伴圣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陛下息怒,想来若丞相得空, 必会赶来面圣。” 夏侯瑞冷哼一声,“什么事能比贵妃产子更为重要, 他也算朕的亲舅舅,他难道就不想亲眼看到朕的孩子出世吗。” 这时, 只听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夏侯瑞的双眸顷刻亮了起来, 都没等到产婆道喜, 便直奔殿门而去。 推开殿门,扑鼻的血腥气弥漫。夏侯瑞便跟闻不到一样,急匆匆瞥了眼那小小一团的婴儿, 便跑到榻前紧张道:“李姐姐,你可还好?” 李萼面色苍白,乌发被汗水浸透, 憔悴难以言说。她轻轻摇了摇头, 嘴角勾出一抹极浅的笑, 气息微弱地道:“臣妾无碍,陛下真龙天子, 怎可擅入血腥之地,还是快快出去为好。” 夏侯瑞:“朕实在担心你的安危,在外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朕会更着急的。” 李萼湿润的长睫颤动一下,眼眸顷刻暗淡无光, “丞相,没有过来么?” 夏侯瑞颇有怨气道:“丞相日理万机,自无暇抽身。” 李萼点了下头,神态中的落寞无处遁形,笑意也变得苦涩无比。 夏侯瑞沉默一二,看着李萼,终究道:“李姐姐你等着,朕一定将他传唤过来,他若不来,朕就是绑,也一定将他绑来。” 说完未等李萼表态,夏侯瑞起身便朝殿外走去,不顾宫人阻拦追问。 丞相府。 草木杂生缺少打理,春日的韶光未能照入幽深府邸,白亮的日头下,仍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阴暗。 夏侯瑞亲自登门,身上的龙袍未曾更换,入门便命护卫将萧怀信找到带到自己面前,不管他在做什么。可整整半晌过去,偌大个丞相府,除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管家和杂役若干,再没有多余身影。 夏侯瑞知道萧怀信若在外走动必有眼线将他的消息传入宫中,而这一月来音讯全无,便料定他没有离开过这座府邸,只是不知藏身何处。 他环绕了眼周遭,命人将那管家押到面前,仅是威胁了两句,管家便将萧怀信的下落全盘托出。 * 夏侯瑞一脚踹开密室的门,里面烛光闪烁,幽深不见天日,扑面便是浓郁的腥腻之气。密室尽头的暗处,一抹瘦削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 夏侯瑞被污浊的空气呛到,咳嗽着走去,皱紧眉头道:“还真是找了个好地方躲着,这一天让朕好找,今日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即刻进宫,不得有——” 后面的字未来得及说出,夏侯瑞的双瞳骤然一紧。 阴暗起伏的光影下,萧怀信的心口鲜红一片,手旁边有一把尖刀,刀旁放着碗,碗底有干涸发暗的血迹,触目惊心的红。 夏侯瑞钉死在原地一般,就这么怔怔看了许久,魂魄仿佛抽离。突然,他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扑到萧怀信身前,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刺杀了你?舅舅?舅舅你跟我说句话!太医!快传太医!” 待等太医赶到,当着夏侯瑞的面将萧怀信心口的衣料揭开,夏侯瑞方知方才所受刺激不过万分之一。 萧怀信的心口皮开肉绽,刀痕重叠,已经没有一寸好肉。 夏侯瑞的目光从伤到刀,再看到碗,碗中的血迹,脑海中轰然闪过这一个月以来被自己忽略过的诸多细节,喉咙里蓦然便涌起一股血腥味道,他支撑不住,扶腰干呕起来,眼中血丝密布,眼泪流了满脸,胸口喘不过气一样地大起大伏着。 内侍前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他踉跄走到萧怀信跟前,看着那张狰狞丑陋的脸,好像再也睁不起来的双目,极力压制住声音中的崩溃,咬牙切齿道:“谁准你这么做的。” “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心头血给我当药引子!你以为这样朕就能长命百岁吗!” “你岂能信那些神棍的鬼话!你个蠢货!” 夏侯瑞满面泪痕,再想启唇痛骂,嗓子已发不出丝毫声音,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瘫倒在地,哭着对萧怀信道:“朕需要你这样吗!朕都没有发话,谁准允你如此行为!” “舅舅,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你睁开眼,我求求你了!” 哭声中,萧怀信的指尖颤动一二,眼睫抖了两下,有缓慢睁眼之势。 夏侯瑞两眼放光,连忙握住萧怀信的手,“舅舅!舅舅!” 萧怀信睁眼看到夏侯瑞,声音嘶哑道:“贵妃如何了。” 夏侯瑞着急说道:“母子平安,一切顺遂。” 萧怀信空洞无光的眼眸中闪现三分柔意,旋即便又恢复一如往常的孤寂。 他道:“萧氏大仇得报,我夙愿已清,已无留恋。只一件,为了大周江山着想,望陛下务必要答应。” 夏侯瑞意识到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分明一点不想答应,又怕日后追悔莫及,便道:“你说。” 萧怀信气息陡然强硬,斩钉截铁道:“我死以后,护国公世子谢光交由康乐谢氏抚养,除却生辰节日,不可与生母会面。” 夏侯瑞皱了眉头,“舅舅这是在担心,以后谢光长大,会和谢折联手,威胁我的皇位吗?” 萧怀信不置可否,显然默认。 夏侯瑞:“谢折不会的,以他的性情,只要我不逼他,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将手伸到龙椅上。” 萧怀信反抓住夏侯瑞的手,逐渐失去焦点的双目盯紧了他,一字一顿道:“陛下,人都是会变的。” 天下至亲不过父子,父子相残的戏码却从来没有少过,何况君臣。 夏侯瑞仍在犹豫,“谢光尚幼,如何远离生母而活,而且舅舅你有所不知,谢折与他本就是……” 萧怀信手上猛然用力,最后一口气涌上喉头,大喘一口气低吼着说:“陛下,答应我。” 夏侯瑞愣住,来不及反应,心一横,咬牙答应。 萧怀信笑了,最后一丝力气也在此时用尽,双眸渐渐闭合,手上力度跟着散去。 夏侯瑞不敢眨眼,眼睁睁看着萧怀信的气息一点点消失殆尽,即便极力压抑,浑身也在不自觉的发着抖,满口血腥。他艰难启唇,小心翼翼地呼唤:“舅舅……” “舅舅……” “舅舅!” 夏侯瑞语无伦次,一遍遍叫着舅舅,除此之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有的只是绝望至极的呜咽。他趴在萧怀信身上,如同幼时跌倒受伤趴在母妃怀中哭诉委屈。 可惜,没有人可以给他回应了。 * 夕阳如血,夏侯瑞失魂落魄回到宫里,龙辇未行至几步,便有内侍急匆匆赶来,面色仓皇惊恐,面朝龙辇跪下道:“不,不好了陛下,贵妃娘娘在您走后突发血崩,太医院全力救治半日未果,如今束手无策,人已,已……” 夏侯瑞头脑眩晕无比,刚经历完萧怀信之死,他人都是木的,已经连下意识的震惊都没有了,只怔怔道::“人已如何了?” “已经……快要不行了。” 昏黄落日下,一行飞鸟掠过,惊动了默然无声的影子。 有风过,地面的影子动了一下,僵硬微小的弧度。夏侯瑞声音艰涩:“改驾凉雨殿。” * 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身是血的产婆从中跑了出来,跪在夏侯瑞面前,瑟瑟发抖道:“贵妃娘娘血崩不止,已回天乏术了,陛下快进去看看吧。” 夏侯瑞步入殿中,看到榻上脸色苍白的李萼,浑身颤栗一下,此时才算如梦初醒,怒斥跪了满地的御医:“这是怎么回事!朕走时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血崩了!” 御医战战兢兢道:“贵妃娘娘体质羸弱,产子本比常人艰难,产后血崩事发突然,微臣已经尽全力救治娘娘了,求陛下留臣等一条性命。” 夏侯瑞冷嗤,从唇齿间挤出狠话,“留你们性命?都给我听好了,救不活贵妃,朕砍了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这时,榻上的李萼发出声音,细若游丝,虚弱呼唤着:“陛下……陛下……” 夏侯瑞飞身过去,“李姐姐,我在,我在。” 李萼冲他轻轻摇头,“不要牵连无辜,我命既如此,不可强求。” 夏侯瑞一直摇头流泪,不愿接受。 李萼余光看着夏侯瑞空荡的身后,没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她的眼神更加灰暗下去,酸涩小声地道:“他……还是不愿意来见我吗。” 夏侯瑞眼神躲了一下,强颜欢笑道:“舅舅他很忙,暂时抽不开身过来,李姐姐你坚持住,等你身体好起来,一切都来日方长。” 李萼无声发笑,微微摇头,“只可惜,我已没有来日了。” 忽然,她胸口大肆伏动一下,张口吐出一口气,两眼便涣散开。她死死盯着空荡的宫宇上空,用尽全力笑说一句:“轻舟,你好狠的心呐。” 说完,彻底断气。 凉雨殿中哭声一片。 宫人的哭声,婴儿的哭声,迟来的李噙露的哭声,杂乱无章,绕在一起,搅乱脑浆。 夏侯瑞坐在榻边,握住李萼的手不言不语,,从天黑到天亮,坐了整整一夜。 清晨,旭日东升,第一缕金辉刺破云层,降落在凉雨殿的门前,琉璃瓦熠熠生辉,万物如新。 夏侯瑞松开掌中已经僵硬的纤手,仔细安放,柔声道:“好好睡吧李姐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内侍小心翼翼围上前,大气不敢出,“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夏侯瑞站起身,看向殿门的光亮,飞舞在光中的浮尘,雀跃欢快如若飞蛾,扑向命中注定的火。 “传朕旨意。” 夏侯瑞道:“护国公世子谢光年幼稚嫩,正是需悉心教导之时,子不教而父之过,护国公已不在人世,朕命御史谢寒松将其抱到膝下教养直至成人袭爵,期间除却生辰节日,不可与生母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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