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眼眸中闪过丝黯然,轻嗤道:“我生母孝期未过又添生父新丧,如何能着艳色。” 李萼惭愧道:“是我说错话了。”她眸光一转,佯装无意地提起,“不过既然说到此处,王朝云……还活着吗?” 贺兰香笑了声,神情不自觉便带有冰冷狠意,微微咬牙道:“活着,不光活着,还被她两个哥哥看得跟眼珠子一样,连府门都不出一步,我想对她下手,都难以找到机会。” 李萼犹豫一二,继续道:“这样你就善罢甘休了,你就不恨?” 贺兰香:“恨,当然恨。” 但她旋即瞧向李萼,压下面上的恨意,变得意味深长道:“不过太妃娘娘与妾身相识至今,不会不知我贺兰香是何性情。” “即便痛彻心扉,即便生不如死,关键时刻也不可意气用事,行莽撞自伤之举,万事皆以自保为上。何况我现在还有了孩子,自然一切以我母子二人的安危为重,不可轻举妄动。” 贺兰香目光中的深意更重了些,瞧着面前知根知底又至疏至离的女子,“你担心日后王朝云入宫为后对你的孩子不利,想借我的手了结她,可娘娘,你我到底是互帮互助,这种借刀杀人的活计,不是我该替你做的。” 李萼看着贺兰香,舒出一口长气,似是彻底死了心中念头,淡淡道:“既被你看穿,也罢,王朝云暂且不提,我要你帮我另一个忙。” 。 虫鸣暑重, 星辉点点,砖石上青苔半干,生出淡淡的腥涩气息, 萦绕在门前。 贺兰香提灯而来,步伐迈入门中, 恰与谢折抬起的黑眸对上。 自从生产完,她便一颗心扑在稚嫩的孩儿身上, 这还是许久以来头一回迈入后罩房。她眼里噙笑,款步过去将灯放下, 手中罗衫轻摇, 柔声问:“严崖年纪也不小了, 不知京城中可有女子入他的眼?” 谢折周身气势沉了不少, 本就黑的眼眸更加幽深下去,阴沉沉地盯住贺兰香,虽然没说话, 但显然开始怀疑起贺兰香时至今日还在打严崖的主意。 贺兰香无视了他的反应,慢悠悠继续道:“太妃娘娘想为自己妹妹择一门好亲事,自己拿不准主意, 便想让我帮她物色, 严崖虽然出身微寒, 但此战也算立了大功,不失为朝中新贵。” 谢折低头察看公务, 声音平稳,“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觉得李氏一族能同意吗。” 世家之间历代通婚, 没见过何时与外姓联姻,何况是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出身的子弟。 贺兰香雪腻的手腕一转, 罗扇便对上了谢折,轻轻扇着风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了啊。你先去问过严崖,他若愿意,便由你出面为他到李氏提亲,料那帮人也不敢不同意。” 香风拂面,沁人心脾,谢折道:“我不会去的。” 贺兰香皱眉,“这是为何?他二人年纪相仿,相貌也登对,严崖刚立下大功,噙露难道还配不上他么?” 谢折声音忽沉,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严崖家世简单,不应该淌这趟浑水。” 贺兰香有些急了,“你都还没问过他的意思。” 谢折:“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贺兰香沉了沉气,扇风的手停了下来,冷下动静道:“没有改口的余地了?” 谢折未语,房中寂静下去。 贺兰香死了心,便也不愿多说恳求的话,脸转开,抛出冷冷一句:“既如此,谢将军早些歇息,妾身不多叨扰。” 谢折:“慢着。” 贺兰香站在原地,回过头看他,以为他要回心转意。 谢折却只往她胸前瞥了一眼,道:“擦完再走。” 贺兰香低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功夫胸前衣料已濡湿一片,夏日衣衫薄,阴影便显得格外明显,甜香肆虐蔓延。她连忙找出帕子去擦,心中懊悔自己不该初为人母一时兴起非得通奶给孩子吃才好,现在好了,回奶汤喝了那么多碗都效果微毫,放着那么多乳母可以用,真是自找麻烦。 擦上半晌,贺兰香渐渐觉得头顶发刺,抬头望去,才发现谢折一直在瞧她。 烛火投下的阴影忽高忽低,让他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又仿佛在里面藏了两簇火点,隐隐跳着炽热的光。 贺兰香很会做一个利用自己任何样子摆出香艳摸样的女人,但却是第一次做母亲,所以即便谢折连她生子时的落魄样子都见过了,但此情此景,她不自禁便滚烫了脸颊,朝谢折生气嗔道:“看什么看,不准看。” 烛火下,谢折对上贺兰香一双含嗔带怨的剪水眸,不低头,反而看的更加明目张胆,眼底像长了两把钩子,将二人间的距离一点点在无形中拉进,烛台上灯芯被火舌缠绕,滋滋发响,安静的露骨。 贺兰香脸颊热气不断升高,感觉再待下去烛火都要晦暗,便扬手将帕子砸到谢折脸上,哼了声转身离开,徒留满室香风旖旎。 * “战事虽告休,演武场制度却不变,每日必须勤加操练,不得耽误。”军帐中,谢折坐在案后吩咐道。 半晌未等来回应,他抬脸,看向严崖。 严崖双目发直,此刻才连忙拱手,“属下遵命。” 谢折垂眸看向军中文书,道:“在想什么。” 严崖:“属下只是在想,天气酷暑难耐,军中男子尚且难捱,妇孺便更加不适,不知……” 严崖顿了一下,似乎一瞬中鼓足破釜沉舟的勇气一般,斩钉截铁道:“不知夫人身体是否安好。” 帐中顿时寂下,折入门里的日头仿佛都跟着毒辣了几分。 谢折启唇道:“她自然一切安好,不劳你挂心。” 严崖松口气,面上担忧显然减退三分,俯首道:“尚有公务在身,不打搅将军,属下告退。” “等等。”谢折叫住他,“太妃之妹你可曾留意过?” 严崖怔了下,虽不懂谢折是何用意,但老实摇头,“回将军,未曾。” 谢折道:“我得知李氏有意将女儿许配于你,你是何打算。” 严崖眉心一跳,面上并未有喜色,只狐疑地问:“哪个女儿?” 谢折:“太妃之妹。” 严崖似是下意识张口回绝,但又不知想到什么,思忖一二,抬头迎着谢折试探的眼神,道:“李姑娘不嫌我出身卑微,她若愿意嫁,我便娶。” 谢折观察着严崖的表情,点了下头。 * 夜晚,雷电交加,大雨滂泼。长明殿内,内侍战战兢兢将圣旨递去,“陛下,册封李氏为贵妃的圣旨已拟好。” “朕……知道了。”夏侯瑞坐在龙椅上咳嗽不休,边咳边用尽最大力气抓起御玺,想要盖到圣旨上面。 这时殿中响起匆忙急促的脚步声,萧怀信一身雨水,衣发皆湿,不顾内侍阻拦冲到御前,一抓摁住夏侯瑞覆在御玺上的手,用嘶哑的嗓子喝道:“陛下荒唐!” 夏侯瑞怒瞪萧怀信,眼中讥讽无比,冷笑道:“荒唐?李妃虽是先皇妃嫔,却已身怀朕的子嗣,朕理所应当把她册立为朕的妃子,哪里荒唐?何来荒唐!” 萧怀信双目猩红,手纹丝不动。 夏侯瑞气急攻心咳嗽一通,血丝都从嘴角蜿蜒而出,声音却虚弱固执,直直盯着萧怀信的眼睛质问:“朕迟早是要死的,这个位子舅舅不要,难道还不让朕把它留给朕自己的孩子吗?” 萧怀信身形僵住,狰狞不辨五官的脸上竟有三分茫然浮现。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原来他的外甥,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皇位给他,军权给谢折,皇权与军权制衡,同样觊觎军权的王家,便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玉玺……”夏侯瑞努力想要挣脱萧怀信的控制,濒死的困兽一般,全身发抖朝他咆哮,“御玺给我!” 萧怀信甩开夏侯瑞的手,彻底夺起御玺,转身欲往殿门走去,冷声道:“陛下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妙,李太妃只能是李太妃,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自然也不能生下来。” 夏侯瑞此刻全无帝王该有的样子,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扑上去与萧怀信争夺耍起无赖,两只眼睛通红,吁吁喘着急气道:“给我!御玺给我!给我!” 萧怀信下意识一推,夏侯瑞径直倒地,呕出一大口血。萧怀信目光一颤,步伐迈出,似乎是想要上前将人扶起。 在他手悬出的瞬间,夏侯瑞艰难撑起头颅,看着萧怀信,咧嘴笑道:“舅舅,其实你从来都不曾在乎过我吧。” “当年你假死脱身,中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去辽北看我,可是你没有。” “你知道吗,辽北真的很冷,若没有谢折在,我熬不过第一个冬天。” “舅舅,”夏侯瑞笑容更深了些,鲜红的血珠顺着嘴角流下,苦水般蜿蜒入颈项,“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啊。” “一个复仇的工具,还是一个……不得不扶持的累赘?” 萧怀信掌心颤然,握在手中的御玺有摇摇欲坠之势。他猛地收紧手,决然转身,不再去看夏侯瑞一眼。 “萧怀信!”夏侯瑞哽咽大吼一声,“如果我母妃还在世,看你这么欺负我,她一定会难过的!” 萧怀信步伐顿住,彻底走不动了。 殿门外雨势滂泼,乌云强压,雷闪轰隆而过,飞掠过的强光打在那道瘦削的背影上,显出寒刃出鞘的冷峻,与寂寥。 萧怀信松了手,御玺落地,迈出步伐,走入了犹如深渊巨口的漆黑雨色中。 夏侯瑞连忙叱骂内侍将御玺捡回,经内侍搀扶回龙椅坐好,用尽全身力气拿起御玺,用力盖在了圣旨上。 朱砂灼目,犹似鲜血。夏侯瑞看着方正墨痕,眼中直直滑泪,哈哈大笑。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妃李氏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甚慰朕心,着即册封贵妃,赐封号娴,钦此——” 天色熹微,凉雨殿外雨声滴答,朦胧晨雾弥漫廊庑,遮掩住了夏末草木该有的鲜活生气,徒留轮廓模糊。 李萼叩首,“臣妾谢陛下隆恩。” 内侍连忙叫起,满脸谄媚笑意,要她保重好身子,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李萼笑不达眼底,在内侍走后,垂眸望向平坦小腹,眼底笑意彻底消失殆尽,只剩浓密愁云。 * 次年,春三月。 凉雨殿外跪满僧人,经声震耳,紧闭的殿门中,时不时传出女子凄厉的叫声。 年轻的帝王在殿外来回踱步,急火攻心之下,行将就木的身体竟也有了几分活人神采,原本苍白发青的脸色也隐隐透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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