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贺兰香走入游廊那刻, 谢姝仿佛脱离苦海, 上前便挽住贺兰香胳膊不松,先问她身子安好, 胎儿如何,又小声嘟囔着自己过得有多不容易,一开始就该坚持不进宫的。 贺兰香听她絮叨, 与她一并走在廊下,感受到四周静谧, 说话时也不由低下声音,问她:“话说起来,你昨日是跟谁吵架了?听细辛说可把你气得不轻。” 谢姝原本都快忘了那事儿了,闻言不免又翻起白眼,“嫂嫂快别说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正要把昨日去见她,却碰到王氏兄弟三人之事告知于她,面前脚步声便起,抬脸一望,只见王元璟正带着一众宫人浩荡前来,身着枣红劲装银白轻甲,神情倨傲,步伐稳健,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轻浮姿态。 谢姝冷笑一声,话也不急着说了,没好气地盯着王元璟:“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西禁苑乃是女眷起居之地,你一个男子,来这里做什么?怎这般没有体统。” 王元璟走到她面前,直接开口回呛:“没有体统的那是你,我可不会在皇宫随便乱跑,我是来跟我大哥一起排查刺客同党藏匿地的,查的快一点你们便能快一点出宫,你说,要不要我查?” 谢姝有怒难言,哼了一声拉着贺兰香扭头走了,任凭王元璟如何挑衅也没回头。 贺兰香心里猜中个八九分,饶有兴致,“你和王三公子关系倒好。” 谢姝满面见鬼的神情,“嫂嫂莫不是在说笑,我和他关系好?我看见他就烦死了,他出生以后我舅母仍一门心思扑在我三姐姐的事情上,根本顾不上他,还是我娘帮忙把他带大的,从小时候我和他就不对付,长大了还是不对付,哪里算得上好了。” 贺兰香笑而不语,随她怎么去说。 回房的路上,二人经过了昨日午间贺兰香小憩的静室,刚走到门前,便听里面传出一记响亮的巴掌声,随即便是熟悉的抽噎。 “这个镯子,真的不是我拿的……”郑袖小声啜泣着,唯诺怯弱,“你们不能这么冤枉我。” “不是你拿的,难不成它是自己长腿跑到你枕头下的?我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我再扇你一记巴掌才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脉相承的阴险不讨喜!” 贺兰香听入耳中,稍作思忖,不由得道:“想必这几个人都是与唐家姑娘交好的闺秀,她们恨威宁伯献虎害死了唐给事,想打抱不平又没办法,一口怨气堵在心头,便将火气全移到郑姑娘身上了。” 谢姝听完贺兰香所言,虽心中厌烦郑袖,却也忍不住皱眉道:“话是这么说,但好几个人对一个,这也太欺负人了。” 说完,直接推门而入。 贺兰香未进门,但站在门外,能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谢姝进去以后,几名闺秀初时以为她是来帮忙助威的,但听完谢姝三言两语的奚落,见她站在郑袖那边,嚣张气焰立刻消停不少,方才还义正词严说郑袖偷了镯子,现在便说是误会,高高挂起轻轻放下,借口有事出门,远离了是非之地。出门见了贺兰香,几个人还硬着头皮行了礼,面上乖顺,眼里却满是不甘怨愤,像是不会由此罢休。 贺兰香再进门,便正赶上谢姝从中出来,不耐烦地道:“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我反正受不了,嫂嫂你去看她吧,我先回我娘那,你等会儿记得过去。” 二人便由此分开,贺兰香进门安慰郑袖,谢姝先回王氏那边。 进门以后,贺兰香并未急着开口,而是走到榻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伏枕抽泣的少女肩头,等到她自己抬头来看,贺兰香才温柔道:“知道你委屈,但哭得凶了可是会伤身子的,先将脸上的伤处理了要紧。” 郑袖一侧脸颊顶着抹高高肿起的通红巴掌印,再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把抱住贺兰香,将脸埋入她腰前道:“嫂嫂,嫂嫂我好冤枉,我根本没动过她们的东西,她们为什么要这样栽赃陷害于我,我从未生过害人之心,为何她们一个个的,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贺兰香心中寂冷,暗道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错何时是能由自己决定的,谢折做错了什么要被送到辽北,谢晖做错什么要被活活打死,无非是身不由己,一切祸根皆出在自家。若自家人有心有能耐护住,何时轮到外人糟践,外人顶破天不过为帮凶,罪魁祸首永远为骨肉血亲。 郑袖背后的罪魁祸首,便是她式微的家族,和她那个天天想要卖女求荣的爹。 贺兰香如此所想,面上却是温柔和善至极,甚至眼含泪光,真情实感同情郑袖似的道:“可怜的郑妹妹,看你这样,我这做嫂嫂的真是打心里难受,可恨我弱质女流,竟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嫂嫂已经帮我许多了,”郑袖抽噎抬脸,眼中闪着深信不疑的光,“我知道的,一定是你让谢姑娘进来帮我,否则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会给我解围,多亏了嫂嫂护我。” 贺兰香未否认,噙泪带笑抛出模糊一句:“郑妹妹人没事便好了。” 分明认识不过三日,但因有其他人的恶意衬托,贺兰香看似真心实意的善良便显得格外珍贵起来,经此一出,郑袖更对贺兰香生出万分信任,心中暗下以后能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 足过了有三炷香,贺兰香安慰好了郑袖,又将她脸上的红肿之处用药敷过,这才打算动身离开。 秋日倾斜,光芒明朗。 贺兰香走到门口,刚要迈出步伐,迎面便撞上个人,她下意识倾抬眼眸,正对上双干净温和的眼睛。 王元瑛似没料到能在这里遇到贺兰香,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作揖:“元瑛见过夫人。” 他身上披着与王元璟同样的宿卫军轻甲,行的却是文官礼,衣冠亦是比常人整洁,发丝一丝不苟束于玉冠内,身上毫无令人不适的压迫气息,不似王元琢身上的风流多情,也没有王元璟的盛气凌人,不文弱也不强势,像是山间清泉,潺潺流淌,温和下自有一番力量。 贺兰香款款福身,声音从容,咬字轻软地道:“妾身见过王都尉,不知都尉有何贵干。” 王元瑛直起身,“有人说郑姑娘与刺客是同党,之所以迟迟未抓到同伙,便是有她在帮其掩护,瑛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前来盘问一番。” “一派胡言!” 郑袖自里间跑出,刚平静的情绪顷刻失控起来,全身颤抖,言语哆嗦地说:“我怎么可能是同党?我怎会是同党?我知道了,一定是她们!她们在刻意陷害我!她们是想将我害死才罢休吗!” 贺兰香见状自不能离开,忙过去将郑袖送到里间安抚一番,待人安静下来,方走到王元瑛面前,看着王元瑛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道:“王都尉会信么?” 王元瑛直言:“无稽之谈。” 他家中姊妹虽少,但如此明显的小女儿家的勾心斗角,他若看不出来,岂非成了傻子。 “不过按照规矩,”他并没有刻意避开贺兰香天生带着软钩的眼神,眼波坦荡的与之对视道,“该问的还是要问,否则何以证明郑姑娘的清白,想来夫人自能谅解。” 贺兰香点头,表示理解,之后便入里间,对郑袖说明情况,劝了几句,将郑袖带了出来,接受盘问。 问的问题十分简单,无非是从入宫以后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过往都与什么人结交,简直将放水二字摆在了台面上。 但郑袖此刻俨然已成惊弓之鸟,每个简单的问题听入耳中都有千斤重,每说一个字都要抖上三下,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贺兰香便将她护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乖,不要怕,问你什么你答便是了,王都尉又不会将你吃了,再说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郑袖逐渐恢复平静,王元瑛看着贺兰香安慰郑袖的样子,慢慢顿了神。 贺兰香安抚完人,久未等来盘问声,抬脸看到王元瑛的神情,不由笑道:“王都尉在想什么呢,眼都发直了。” 王元瑛恍然反应回来,神色恢复如常,从容应答:“想了些琐事,让夫人见笑了。” 贺兰香笑而不语,并未追问。 一番盘问完,王元瑛告退,待走到门外,抬头看着秋日和煦暖阳,他从容的脸色立刻便复杂起来。 在他的记忆里,幼时每逢梦魇啼哭,他娘总会将他抱在怀中,手轻拍在他身上,温柔地说:“乖,瑛儿不怕,娘在这。” 他瞧不起贺兰香的出身,厌恶她的存在,恨她引诱了自己的弟弟,更懊恼她成为了他们王氏一族扳倒谢折的绊脚石,若有机会,他真想把她杀之后快。 但很古怪,他看着她安慰人的样子,竟不可救药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 王元瑛走后, 郑袖平复不少,贺兰香见她恢复如常,便也没再多逗留, 嘱咐安慰了几句,旋即前往王氏那边请安问好。 到了地方便已近晌午, 贺兰香没再多走动,直接在西内苑用过了午膳, 用完与谢姝同榻小憩。 她疲倦得很,沾了枕头眼皮便要打架, 默默想不通自己昨晚分明只有一次,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半梦半醒里, 谢姝还在她耳旁抱怨不停。嫌宫里破事多, 嫌没有衣物更换,嫌饭菜不可口,嫌因挤在同一屋檐下, 她娘天天拿她三姐姐给她做榜样,动不动把她数落个体无完肤。 “嫂嫂,你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谢姝望着帐顶, 长吁短叹, “说是三日,但若临时改了日子该怎么办?再在这里待下去, 我可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困得迷糊,只应声不答话,过了会儿谢姝自觉无趣, 不情不愿便睡着过去了,没再吭声。 谢姝安静了, 贺兰香的困神反倒越飘越远。 从昨夜到现在,接二连三的惊吓一直没有让她静下心思考过当前局势,现在心神总算有所稳定,她乍一思索,才发现,境况着实棘手。 说刺客一个同党没有是不可能的,能到御前献舞,要么自幼长在教坊,经年累月走到领舞的位置,要么就是在民间声名大噪,足以引起宫廷的注意,被请到宫中献艺。这两种来处,中间都不知要经过多少关卡,不打点关系,没个人照应,过程中极容易被人顶替,很难进行刺杀计划。 难也正是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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