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颐敛眸,“所以呢?” 卓旸没回话。 他与敬亭颐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必要时,甚至能为了救对方,把自己的命给赔进去。 此去处处凶险,他们俩都清楚这个不争的事实。 大大咧咧如卓旸,此刻竟生了许多细腻的心思。 他想说:“所以咱们兄弟俩,来个兄弟之间的拥抱罢。虽然你说为时尚早,但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脾性吗?我知道,你会为了公主,不顾一切地加快进度。我怕一到陇西,时局突变,咱们俩就再也不能像今晚这样,站在一起说闲话了。” 他知道敬亭颐背负着什么,信仰着什么。 虢州庄里的人都说他倔强执拗,殊不知,敬亭颐才是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非但要撞南墙,还要撞倒南墙,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仍旧不回头。 敬亭颐要在一条路上走到底,不惜一切代价。 从前卓旸不理解,现在他想,他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悟出了这条路。 如此想来,这番感伤啰嗦的话就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卓旸坦然一笑,“早点睡,往后都是硬仗。” 言讫,干脆利落地踅进屋,给敬亭颐留了个潇洒的背影。 敬亭颐侧过身,怔忡出神。 他知道卓旸要牺牲什么。可悲的是,他无法阻拦。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卓旸(爸爸)带小浮云(孩子)出门远行,开启陇西副本。新的剧情点即将到来~
第88章 八十八:落地 ◎内子羞怯,闹着玩呢。◎ 是夜雪势颓山。 次日天蒙蒙亮, 麦婆子就将金斗熨好的衣裳送到了卧寝里。 这次出门远行,虽说死士会随行,可麦婆子心里仍惴惴不安, 总觉得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大抵是临近年关罢,年前外出, 冲撞神仙,不吉利。只是这些晦气的话,只能闷在自己心里。说出来,更不吉利。 她忧心忡忡地低声嘱咐:“公主, 陇西郡在京城西北处, 近边疆,大冬天比这里冷千百倍。奴家给您备了几件厚衣裳, 天冷了不要光顾美,冷了就穿。别管穿几层,别管搭得好看不好看, 不讲究这些囖。” 浮云卿说好, “放心罢,有卓先生还有一群死士护着,全程走运河水路,不会遭遇不测。” 赶早不赶晚,收拾好后,浮云卿连早膳都不顾得吃,乘车直奔禁中。 再折回府里,正值巳末。 甫一落脚, 便猝不及防地被一众婆子女使簇拥起来。 麦婆子好奇地问:“怎么样, 贤妃娘子同意了吗?官家怎么说?” 浮云卿被阗挤着, 渐渐地脚面离了泥盘盘的地, 胳膊腿被架着往前走。她一脸无奈,说成了,“起初姐姐听说我要去陇西,气冲冲地说我要鸡毛飞上天,想得倒挺美!我把出行的原因解释一通,爹爹又在旁边搭腔劝她,劝了半晌,姐姐就点头说那行。反正我也不是一个人出远门,有卓先生跟着,有敬先生手底的一帮死士跟着。我跟他们说,去去就回。玩上三五天,过个瘾就行,不贪多。” 听罢她这番话,大家都松了口气。 贤妃那关最难过。她恨不得找个笼子把浮云卿锁进去,叫她哪里也去不得,这样才叫安全又省心。大家真怕她甩个愤懑的脸色,拍桌说这事不成。 今下既然成了,那就是皆大欢喜。轻松出门游行,先来个开门红,后面做什么也就不怕了。 禅婆子说:“早膳给您温好了,先把这顿饭吃了再走罢。” 俗话说上车角子下车面,浮云卿扒头一看,饭桌上摆的正是她最爱吃的冰皮荠菜角子。 角子浑圆饱满,冰皮裹着荠菜猪肉馅,真是令人眼馋啊。 刚掇来条杌子,就听麦婆子别有深意地说:“今早小厨房备的膳食是六菜两汤。后来驸马说不行,上车角子下车面,您晌午就要动身去渡口,临走前,得吃顿角子。驸马有心,半个时辰内和面绞馅,角子刚一出锅,您就来了,您说巧不巧。” 言讫将那碗热气腾腾的角子直往浮云卿身前推,“您尝尝。” 麦婆子想,虽然她尚还不清楚浮云卿与敬亭颐俩人到底都闹了什么矛盾,但总归希望他俩和和气气的。她斟酌着用词,夸赞敬亭颐有心,唯恐浮云卿听不出她的话外之意。 浮云卿只是颔首说好,默默吞着角子。一碗见底,才开口问:“他呢,他去哪儿了?” “待在书房里呢。”麦婆子欣慰地说,“走之前,总得见一面罢。您想什么时候见他?要不就现在罢。” 说着就派女使去书房里叫人。 浮云卿搵过帕,刚想说不用,再一抬眼,竟见敬亭颐朝她走来。 真是赶巧。 敬亭颐披了件鹤氅,本来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今下踏过雪色,眉眼凝着肃重的霜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更像是天上下凡的仙人。 踱近后,敬亭颐熟稔地揉着浮云卿的发顶,低声问道:“臣的手艺合您胃口吗?” 其实很美味,可浮云卿不愿顺着他的意,倔强地扭过头,“不好吃。” 话音甫落,敬亭颐温和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他颇为落寞地说没事,“您这次要走很久罢。臣会待在府里等您。这段时间,臣会精进厨艺。届时您回府,臣再给您做碗阳春面。到那时,应该不会难吃。” 浮云卿冷哼一声,“有时间下厨,没时间说正事吗?” 待在府里不出门,他可真会想! 浮云卿眉头蹙得能打一场官司,漾起衣袖起身,回避敬亭颐的亲近。 去巩州是引敬亭颐来寻她,结果他倒好,说乖乖在府里等她回来。浮云卿深吸口气,原本想提示得再明显些,后来一想,算了,没必要。 本来就是他的错。 俩人干瞪眼,沉默半晌,终究是敬亭颐败下了阵。 “巩州冷,去外面游玩,记得御寒添衣。” 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僵持着踅步府门口,敬亭颐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所有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抛锚抛偏,走路走岔,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从前闹别扭,他服个软就能将这事掀过篇。这次不同。 一边是家国,一边是情爱,当真难以取舍。 这头两位婆子围紧卓旸,事无巨细地交代他路上的事。侧犯尾犯两位小女使呢,偎着浮云卿,说她得快快回来。 看起来,在阖府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只有敬亭颐一人格格不入。 后来浮云卿撵走一帮仆从,府门口只留敬亭颐一人。 “你还是不肯说吗?”浮云卿故意站在台阶上,站得比敬亭颐还要高。 或许只有俯视他,才能增添几分底气。 敬亭颐伸手拢紧她的氅衣。氅衣的系带系得潦草歪扭,想是出自浮云卿她自己的手笔。敬亭颐屈起指节,灵活地挑开系带,系好一个漂亮规整的蝴蝶结。 又扽平她的衣襟,把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塞到浮云卿怀里。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生病,万一生病,千万不能忌医。臣给您准备了个药箱,里面放着常用药。万一生病,又信不过外面的大夫,就去药箱里找药罢。”他抬起浮云卿的手腕,见红珠串还戴在上面,暗自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很多地方,没您想的那么好……”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听听他在说什么诨话罢,他居然劝他的仇敌,远离危险。 他和即将离箭的弦一样,随时游离在失控的边缘。 他很想环紧浮云卿的腰,在她耳旁轻声说:“不要去,快回来。” 怎么会这样。 浮云卿冷眼睨着僝僽的敬亭颐。她坚定出走的心,竟因敬亭颐几句家常话,快要动摇得山崩地裂。 怎么会这样。 她想,敬亭颐在她面前,从不说废话。他是在告诉她,陇西那处暗藏危机吗? 明明心里一番揣度,可面上仍冷漠地说:“好或不好,干你何事?” 浮云卿将手炉回塞给敬亭颐,“给你,我不稀罕。” 两匹骏马拉着一架宽敞的金车,临走前,车夫关切地问了句:“公主,您再想想,有没有忘拿什么物件?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浮云卿欸了声,转眸看向车内的卓旸。 她问:“我没什么话要说了。你呢,你有没有?” 卓旸被她忽视许久,大冷天站在门口,看她与敬亭颐拉扯调情,心里冷,身也冷。刚坐上车,这会儿人还没缓过来,遂回:“没有。” 浮云卿说那好。言讫正想叫车夫赶车启程,又听卓旸说:“要不您挑开车帘,再往公主府门口看一眼罢。” “人不都走了么,门口光秃秃的,你想让我看什么?” “看看罢,万一有新收获呢。” 好嚜,既然卓旸坚持,那她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个面子罢。 不曾想,掀开车帘,却见敬亭颐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好似没望见她的动静,还当她在车内与卓旸说话。一时卸下拿乔状,掩面咳嗽,一声比一声凄惨。 金车不动,他也不动。 浮云卿也傻愣愣地看了他许久。 此刻,她眼里的敬亭颐,又是从前那副病弱模样。浑身病气,惹人怜爱。 卓旸倾身,窥见她满脸不舍,开口说道:“要不您给他挥挥手,让他回去?” 明明这话再普通不过,却恰好戳中了浮云卿隐晦的心事。当即红了脸,眼神躲闪,“我不要。我们还在冷战,我为什么要挥手?” 卓旸挑起跅弢的眉,抱手附和:“不挥手当然行。要不您给车夫说一声要出发了。您走,他自然会走。” 说倒也是。 可她还是想多看敬亭颐几眼。 一番思忖,浮云卿下定决心,“赶紧走。” 车夫说是,甩鞭拍着马屁股,金车一溜烟地出了巷。 白花花的雪,光秃秃的门口,夹杂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这个画面在浮云卿脑里挥之不去。 离别的场面总是格外清晰,将后来坐船赶路的记忆,衬得模糊不清。 她与卓旸乘着一艘巨型船舶,赶到巩州时,刚好走了半月。 一路平静无事,哪想刚下了渡口,浮云卿就小脸煞白,扯着卓旸的袖,指着喉咙说难受。 卓旸卸下行囊,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 浮云卿摇头说不知。 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卓旸扯着浮云卿往茶棚下坐。 将行囊放在长凳边,又赶忙提来敬亭颐备好的药箱,心想关键时候还得靠好兄弟。 再一想,浮云卿这症状,怎么那么像…… 想及此处,心里忽地一沉。 刚想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就见她颇为艰难地吞咽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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