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呆滞半刻,懵懂说:“后来?他抱着我沐浴洗漱,我俩相拥而眠。” “哎唷,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常规事。”浮子暇轻笑,“在他抱着你去沐浴之前,你俩都做了什么事?” “亲吻。” “没别的了?” “没了。” 浮云卿摇摇头,“二姐,你到底想问什么?” 听她这话,再观她这反应,浮子暇心里确信这厮的确没做隐瞒。 浮子暇恨铁不成钢地哎唷几声,“不开窍的傻妹妹,只是亲了亲,舌不曾动,便能叫你回味小半月么。” 浮云卿笑她不懂,“二姐你是亲惯了人,自然不懂我俩的心境。” 再把浮子暇这话碾碎回味,倏地发问:“舌还要动?” “当然。” 话拐到这上面,浮子暇窜出一股劲。她要做浮云卿在这方面的女夫子,细致地同她讲讲,怎么把一件寻常事,玩出几簇花。 晌午头,热辣辣的阳光晒得人眯起眼。 一帮人坐在榆树影儿下面,携壶挈榼,不知聊着什么,却都带着笑。 浮路见敬亭颐心不在焉,便开导道:“你还不习惯跟岳家打交道罢?不是大事,多经历几次就好。做女婿的,没一个到岳家不拘谨的。你别看今下我与这帮女眷处得头头是道,但凡登上岳家,我便成了缩头老鳖。岳丈说什么,我只管点头说是,只管陪他们吃酒。往后你也学我这样做,陪笑陪酒,保准没人为难你。” 敬亭颐颔首说是,回敬一杯酒,并不欲多言。 偏偏浮路这张嘴皮痒得很,家里来个新女婿,他恨不得把嘴皮说烂说破,话篓子怎么也止不住。 他挑起长眉,伸手在敬亭颐眼前挥挥,“别总盯着小六囖。她被女眷拥着,看她们都来不及,哪还能分心看你几眼?” 明明好心劝导,却见敬亭颐仍全神贯注地关心浮云卿那头的动静。 浮路唉声叹气。 他们浮家的女婿,一个比一个痴。王曾之痴金石古玩,敬亭颐与何狄痴内子。 来一个女婿,他劝导一个。反反复复劝了不知多少回,没一个劝回来的。 心头蒙着浓厚的挫败感,浮路旋即将顾婉音拉到身旁,“妙姝,你陪我说说话。” “妙姝”是顾婉音的小字。俩人闺房狎戏,浮路总爱唤她的小字,将她欺负至眼泛雾气,仍不作罢。 顾婉音趴在他耳边,小声斥道:“当着妹婿的面,郎君不要这么叫。” 浮路刮着她的鼻尖,“怕什么?你当妹婿的心真在你我这方?他的心,被小六栓得紧。他眼里只肯装载小六一人,咱们再怎么闹,他眼里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话落,动作也愈发大胆,搂着顾婉音的腰腻歪。 这头浮云卿盘腿坐在竹席,几盏冰饮子下肚,渐渐消了汗。该说的已说尽,该听的已听罢,浮云卿清清嗓,朝浮念慈说道:“大姐,其实今日来众春园拜访,不止想同阖家见上一面,还想跟敬先生来这处赏赏花。满京城,独众春园的花开得艳丽。贸然拜访,还请你不要介意。” 浮念慈说真是客气,“出了扫雪院,往东直走,拐进长道。一路树荫洒落,凉快清爽。长道两旁栽着各类海棠,好看得紧。” 话说到此处,便只剩送人走的份儿。 浮念慈说改日再聚,实则心知肚明,浮云卿今日是冲着赏花来的。拜访不过走个过场,约莫是没想到阖家欢聚在此,不得不陪聊吃酒,逗留许久。 留不住这对璧人,众人皆枯着眉耷着脸与其作别。 浮云卿倒满心欢快,扯着敬亭颐的手,双腿剪得飞快。 “敬先生,二哥和二姐夫他俩,没为难你罢?” 敬亭颐揉着她热乎的指腹,说没有,“只是臣很想您,想跟您去赏花。臣没看过众春园的海棠,想跟着您见一见。” 这话说得委屈。浮云卿满眼心疼地望他,“兄姊们常常是滔滔不绝地聊。若非我找个理由带着你跑出来,约莫要坐在榆树下,听他们从早聊到晚。下次若阖家再聚,你要是想走,随时同我示意。放心罢,我一开口,他们准放人走。” 她走在敬亭颐身前,左右张望,试图寻出一道最美艳的风景,与他分享。 她看风景,敬亭颐看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他故作失落地抱怨,“阖家欢聚的场合,您忙着与家人说话,怕是没多余的心思分给我。我该怎么向您示意?” 浮云卿愣住。 继而心里乍然迸出一阵懊恼与失落。她有家,有爹娘兄姊。然而敬亭颐却一无所有。她在兄姊面前说说笑笑,是不是无形中刺痛了敬亭颐的心呢? “不过不要紧。”敬亭颐乜及浮云卿停脚愣在自己身前,笑意更深。 他从背后抱住浮云卿,把她娇小的身躯,紧紧环拥住。 “不要紧。”他安慰道,“臣有您就已足够。” 他偎在浮云卿耳边,用清朗深情的话音,轻轻落一句,“您是臣的千军万马。只要您心里有臣,臣便不孤单。” 腹藏墨水的文人说起情话,一套接一套,一环接一环。 若听旁人同她说这腻歪话,浮云卿定会捂住耳朵,满脸嫌弃。可眼下这话由敬亭颐说出,她便觉着每个字眼都叩着心房,好听悦耳。 霪劲上头,浮云卿骤然脱口一句:“敬先生,你要不要亲我?” 说着在敬亭颐怀里转个身,搂着他劲瘦的腰,抬头睐他。 “在这里吗?”敬亭颐顺着她的话说,“不担心被旁人看见吗?” 浮云卿坦荡地摇摇头,“不担心。要看,就随他们看去喽。” 她急切地想实践浮子暇授予她的知识。这种知识,一张嘴皮做不来,索性借敬亭颐的嘴来灵活运用。 不曾想敬亭颐又似那晚,一口回绝了她。 “回去好不好?回去任你处置。” 敬亭颐抚着浮云卿柔顺的后脑勺,轻声哄着她。 她将欲念直白袒露,叵奈郎君不愿,那也只能作罢。总不能为一己私欲,霸王硬上弓,做个强买强卖罢! 敬亭颐圆着他精心编织出来的谎言,指着一树海棠,诉着委屈。 他说:“在虢州,从没见过艳丽的海棠。过去那里闹饥荒旱灾,民不聊生。后来官家大兴变法,百姓才得以从水深火热中脱身。如今,虢州慢慢变好,想必也有了地方供人赏花。” 浮云卿觉得惋惜,“敬先生,你受过好多苦。” 敬亭颐心叹何止。 皇家子女,大抵永远体会不了,他们这些另类人的心境。二十余年的卧薪尝胆,岂是一个“苦”字能概括出的。 往事亘在他心头,越是与浮云卿相处,便越是血淋淋地不断回溯。 他拥着浮云卿,站在寸土寸金的土地下,静静欣赏着海棠。仿佛岁月悠长,过不到头。 “那些都过去了。”敬亭颐转了话头,“我们再往前走走罢。” 浮云卿心疼地说好。几乎是敬亭颐说什么,她就依什么。 比及逛出众春园,已是下晌卯时。 俩人坐在金车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浮云卿对外面的烟火气充满好奇,戴紧帷帽后,胳膊扒着车窗,探出头往外面看。 暮色沉沉,百姓眼里再平庸不过的风景,落在她眼中,却是活泼又生动。 通衢熙攘,车夫哼着曲儿赶车。想及往常回府前,浮云卿总爱拐到点心铺或话本坊看看。车夫多提一个心眼,扭头朝车内问道:“公主,咱们还拐不拐了?过了新宋门,左拐便会进到滑安巷。您再想想,还需置买什么物件吗?” 浮云卿撩起一缕发丝,别在耳后。嗅着风里的炊饭气,愉悦回道:“往州桥麦秸洞拐,把车停在陈家话本坊前。” 车夫“欸”了一声,把车驱得更快。 敬亭颐疑惑地问:“前日,女使不是刚给您捎来十几册话本子么?今日您要去,是把那些都看完了么?” 浮云卿回是呀,“别看那十几册有小山那般高,实则故事大同小异。无非是狐狸精狎戏俊书生,贵家女越轨探花郎之类的落俗故事。男男女女,这个为了霪找妾,那个为了欲找郎,看个开头便能猜中结尾,实在无趣。趁着今下得空,我再去寻几本好的读。” 敬亭颐无奈地笑笑。 贵女大多爱看些男女爱得死去活来的话本子。浮云卿也不例外。 陈家话本坊,话本子多,内容也广,最受时下贵女们的喜爱。傍晚落黑,这时坊里不拥挤。 内室零零散散地走几个人,都是芳华年岁的小娘子。 敬亭颐跟在浮云卿身后,看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排书架,不带犹豫地直奔内室南方。 “听女使说,近来京里最受欢迎的话本子,都是由归隐录这厮所作。”浮云卿挑出一册封皮上画着青山的话本子,“这册是《西窗小记》,是归隐录的新作。” “名叫‘归隐录’嚜,还给话本子起名为《西窗小记》。”敬亭颐喃喃道。 只听浮云卿一句话,他便破解了‘归隐录’的身份。 也许把撰写者的身份与浮云卿一说,她会满心惊讶地说不信。 这厢浮云卿埋头书海,挑拣得认真,一时并未察觉身边有道脚步飞快踅来。 “呔!” 有双手“啪”地拍到浮云卿肩头,浮云卿登时吓得浑身一抖,手里拿着的一册话本子“啪嗒”落到地面。 那道身影弯腰捡起话本子,念着封皮上的字,“《西窗再记》,‘归隐录’撰。” “小六,原来你也在看‘归隐录’的书。” 浮云卿见对面那位小娘子掀开帷帽帘,朝自个儿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 正是荣缓缓。 浮云卿劫后余生地叹口气,“原来是你。坏心眼的小娘子,难道跑一趟,是专程来吓我的?” 缓缓笑着说哪里有,“我也在看《西窗再记》,只是觉得此书甚是无趣。” 浮云卿立即臊眉耷眼地辩驳,“那约莫是你眼光太挑,若是归隐录的话本子,你都看不下去。那你可得有一阵时日,没乐趣能找了。” 缓缓欸了声,不以为然地问道:“归隐录真写的这么好吗?” 浮云卿说当然,“你既然问,那我就认真地给你说道说道,归隐录的好。其一,话本子讲的多是……” “公主,天色已晚,我们该准备回去了。” 敬亭颐走上前来,打断了浮云卿的话。 浮云卿瞥眼外面的天,果真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辰。 她握着缓缓的手,“时间紧,等哪日再见,我再跟你好好讲讲。” 言讫就转了身,然而刚朝敬亭颐那方走了几步,便听缓缓开口说道:“敬先生也在呀,真是巧。前几日我与素妆阿姊见面说话,她提及,那日在相国寺见你与卓先生买笔,也是如今日这般,时间紧,来不及细说,只说改日再聚。如今的场面,跟那日真是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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