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皇室养女,并不是来做郡主县主的,而是来充做官家的女人。称作养女,其实是来做充后宫的宫嫔。 官家当贤妃在吃醋,安慰道:“那是杨太妃硬塞给朕的。太宗逝世前,特意吩咐,办完身后事,要杨太妃去给他守皇陵。皇陵依藤山而建,杨太妃呢,深入简出地在山里待了六年。今下总算坐不住了,塞给朕一个养女,让朕领情,把她从皇陵里接来,与太后做个伴。” 贤妃弄明白了这件事的起因,遂问:“那您领了情吗?嗳,您可别误会。这个话头,不是我想问,而是后宫众姐妹托我问您的。大定建朝以来,从未出现过皇室养女这事。您倒好,开了个先头。人家都好奇得紧。” 官家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养女,朕没收。不过朕领了情,与太后商议过了,秋猎后就把杨太妃接到福圣园。” 他说,“太妃既然养了那养女六年,朕也不能白让她的心意作废。朕打算封她为‘清河县主’,赐婚给韩相一个儿子,韩从朗。即日成婚。” 贤妃看他把养女这个烫手山芋飞快地扔出去,一时不知是喜是愁。 他几句话之间,就定下了几个人的命运。 想及此处,贤妃蓦地倏地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的孩子,浮云卿,命运是不是也早被官家定了下来?
第64章 六十四:立秋 ◎看不够,也亲不够。◎ 八月初八立秋, 本该是休沐日,却因着立秋缘故,往后顺延。 卯中, 偈楼肃重的钟鸣声传得悠扬遥远。 这个时候,坐落在州桥御街的商铺都挂上了招揽客人的青旗, 来回走动的早点摊贩也支起了摊子架,将一篦篦蒸笼摆好,扬声吆喝。雾气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香喷喷的炊饼味, 热闹闹的喧阗声。 禁中没有民间的烟火气, 只有朝官即将掀翻天的怨气。 朝官的身子被富得流油的京城,养得金贵矫情。不愿早起, 不愿晚睡,不愿操心,只愿做安康盛世里的一条米虫。 早朝实在是件折磨身心的事。 一时垂拱殿内, 诸官都在暗自腹诽着司天监秋官的谄媚。 若非秋官固执地要做秋来, 他们早搂着美妻娇妾,窝里暖和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去了。 “陛下,今日八月八,属立秋。”司天监秋官持着笏板,提声禀道。 官家强撑着惺忪的眼,犯困的,岂止只有朝官。 他像模像样地道声好。勉强抬眼,遥遥睐见秋官指着垂拱殿外的一棵梧桐树, 说:“立秋, 秋来。” 诸位朝官虽知此事不新奇, 可听罢秋官的话, 依旧心照不宣地扭头朝殿外看去。 秋官话音甫落,那棵桐树便应景地落下两片桐叶。 两片稍稍泛黄的桐叶,当着诸官的面,轻飘飘地旋着。 落叶知秋,秋官甫禀立秋,桐叶便听话地离开枝桠。 不知情的外人会说,这是司天监的魔力所致,竟能使唤一棵没生命的桐树做事。 知情的却只道司天监用心良苦。 垂拱殿外常年光秃秃的,这棵独秀的桐树,七月中旬,便被司天监移栽了过来,就是为着今日图个吉利。 早朝前,秋官提前拧松两片桐叶,确保桐叶与枝桠藕断丝连。明面上看,桐叶长在枝桠上。实则叶根处早已松垮,就差一阵风把它旋下。 秋官提前安排好开殿门的人,等他手一指,殿门打开,带来一阵微弱的风,将两片桐叶打下。 这世间大多惊喜,都是人为。官家看破不说破,乐呵呵地笑,“节日逢休沐,休沐需得顺延一日。诸卿早朝辛苦,就此散朝罢。” 送走一帮满心怨气的朝臣,官家换上一顶软脚幞头,踅及殿外,将那两片落在地上的桐叶捡起。 初秋,梧桐叶缘,刚刚泛起几点黄,剩下被葱郁的绿阗满。别看立了秋,可秋老虎的威力仍在。天还得热一阵,纷乱复杂的人心,还得焦灼一阵。 官家捏着桐叶,明知故问地朝大监通嘉说:“秋官说秋来,桐叶就落了下来。你说神奇不神奇。要不外面都传,司天监里的官,不仅会看天文历法,还会施展戏法。” 通嘉心叹此事水深,他摸不清官家的心思,只能附和说当真神奇,“小底还记得去年立秋,秋官不止念落了桐叶,还当着朝官的面,展示了‘葭灰占律’的绝活儿,把诸位惊得不轻。嗳,小底想,那葭灰占律比念落桐叶还妙。” 所谓葭灰占律,是指将芦苇灰塞进十二根铜管里,每根铜管象征一个重要节气,其中就有一根立秋管。十二根铜管藏于密室,到哪个节气,哪根铜管就会应时地喷出芦苇灰。 往年,司天监清官家到密室,观赏葭灰占律。去年不一般,官家邀了几位朝官,一道去密室观赏。 葭灰占律的妙处愈传愈广,就连见多识广的通嘉也赞叹不已。 官家只是笑得憨厚。 葭灰占律,也是个唬人讨吉利的活儿。 到哪个节气,司天监会提早在哪根铜管里设机关。机关不高明,仅仅是将几种生热的药草,一股脑儿地塞进铜管。比及节气日,司天监会牵动机关。药草擦来擦去,不断生热,最终“噗”地把芦苇灰喷发出去。 不高明的手段,不过徒增些怪力鬼神的说法,没什么实际害处。因此官家并不做计较。 他将两片桐叶塞进通嘉手里,“这两片,一片给圣人,一片给小六,让她们二位沾沾立秋的喜气。” 通嘉呵腰欸了一声,交代明吉往公主府跑趟。 现今明吉可不比从前风光得势。他与苍巴互调了职位,变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内侍郎。 这厮清明取新火,自此平步青云。做事利落,不谄媚献殷勤,老老实实地做事。明明会有大好前程,却莫名遭官家一顿批,霎时一落千丈,受尽白眼。 失势豺狼不如狗,谁都来贬低他一句。 阴差阳错的,苍巴被官家提拔上去。通嘉一直想做成的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做成了。 他心想,兴许明吉是得罪了禁中哪位贵人罢。他挺喜欢明吉这孩子,给了明吉一次好机会。剩下的造化,就看明吉自己了。 那厢浮云卿正与敬亭颐待在小厨房里,一起做秋水。 浮云卿给敬亭颐系上围兜,好奇地问:“敬先生,秋水明明不是水,是赤小豆汤,那为甚会叫秋水呢?” 敬亭颐搓洗着红豆,扬笑回:“这不过是一个好听的叫法。立秋喝秋水,听起来诗情画意。习俗称呼嚜,都讲究诗情画意,朗朗上口。” 浮云卿手伸到脑后,编着那日见过的,曹小娘子头上的髻式。她把这称作厨娘髻,时下厨艺高超的厨娘,都爱盘这种将头发一股脑地摁在后脑的髻式。 她凑到灶炉旁帮忙。泡软红豆,熬一锅糖色,揿着铲子不断搅弄,防止糊锅。 俩人配合得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多会儿便合上了锅盖。各自掇一条杌子,坐在小厨房外等秋水烧开。 自那日下厨以来,浮云卿又找到一个乐头。无论她下厨做什么膳食,仆从都相当得捧场,拍着巴掌叫好。仆从真诚的夸赞,给了她许多自信。何况她煎炸蒸煮出来的膳食,的确美味。 读书没天赋,做饭倒有不少天赋。下厨受到的夸赞,比她苦读十几年受到的夸赞还多。 她做的蟹黄灌汤包,就连嘴刁的贤妃都说好。 浮云卿扯着敬亭颐腰间的宫绦带,百无聊赖地甩来甩去。宫绦带一松,整件衣袍都会滑落。敬亭颐只得往她身旁靠。 “先前姐姐说过,什么事都比读书难。我却觉得,什么事都比读书简单。做饭,像吃饭一样简单。我算是悟出来了,学习是一件要贯彻终生的事。读书是学习,做饭也是学习,学什么不是学?当真想不通,为甚姐姐非得逼着我读书背书。”浮云卿搅弄着宫绦,一面枯眉抱怨。 话脱出口,又觉不妥,忙补充道:“不过还是得谢她一回。” 她轻佻地抬起敬亭颐的下巴,轻轻地亲了口他的侧脸。 “不坚持读书,那就不会遇上敬先生囖。”浮云卿偎着他,说道。 她细细窥着敬亭颐的样貌,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看不够,也亲不够。 岂料再亲敬亭颐一口的念头,被骤然踱来的卓旸打断。 打断别人的亲昵狎戏,哪方都遭罪。 卓旸认命地叹口气,谁让禅婆子派他来禀事呢。就算来得不是时候,也得硬着头皮开口。 他唱了个喏,说:“公主,内侍明吉在大椿堂候着。他说,官家赏您一片今秋的桐叶。这片是垂拱殿前落下的,是今秋第一叶。” 浮云卿不耐地蹙起眉,“爹爹近来真是什么物件都往公主府送。今夏禁中第一只蝉,今秋禁中第一片桐叶,飞鸟走兽,都要派内侍来送一趟。” 麦婆子跟在卓旸身后,踅近劝:“嗐,您这待遇,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重要的不是蝉和桐叶,是官家的独宠。官家疼爱您,您应当好好珍视这份荣宠。” 说着搀起浮云卿的胳膊,拽她起身。 麦婆子乜及她一身厨娘打扮,怨她不像样,“您喜欢做饭,但您终究不是厨娘。围着炉灶做事,系攀膊围兜就好。这俗气的髻式,往后就不要再梳了罢。” 麦婆子不常反对她做事,今下想是做的事太过逾矩,才捱不住心思,出声劝了句。 浮云卿没辙,麻溜解下发带。任麦婆子拿着篦梳,将她的头发盘成端庄的螺髻。 时间紧,麦婆子下手重,揪得她头皮生疼。 浮云卿龇牙咧嘴地劝她慢些,再慢些。叵奈麦婆子像是糊紧了耳朵,什么求饶的话都不听。她使劲揪起浮云卿数撮发,把浮云卿的眼都提成了吊梢状。 “敬先生,府里的楸叶落了,你记得捡几撮,编成楸花。等我回来,给我簪鬓上。”浮云卿被麦婆子扯着走,不迭三步一回头,试图多看他几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是要就此分离。 敬亭颐颔首说好,让她放心去。瞧她一副舍不得自己的样子,总是忍俊不禁。 话本子与避火图上的男女,半个时辰不见,都恍似渴龙见水,恨不得盘到彼此腰间,缀在彼此嘴皮子上。 一个个犯着落俗的霪,不知矜持。 而当敬亭颐亲自体会到其中乐趣时,才迟迟明白,原来老祖宗没说错话。 尽管他的霪折去大半,顶多是深情的轻吻,亲密的拥抱。再进一步的,他不敢想,不敢做。 搽着霪的边,竟也能叫他品尝出几分极致的乐。 敬亭颐抬起眸,却见卓旸神色复杂地望着浮云卿离去的身影。 恍似他才是浮云卿的驸马。 敬亭颐捱下心里的醋意,故作大度,出声问:“那晚在青云山里,你与她,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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