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眸里满是真诚,纵是素来快刀斩乱麻的禅婆子也慌了神。 “不行,不能,不合礼。”禅婆子回道。 她是仆,纵使主家宽容,她也不能逾矩半寸。 所幸浮云卿兴致好,并未同人计较。 诚如她先前所劝,两位男郎一掺进饭局,剩菜的确少了些。 人影幢幢,倏尔聚,倏尔散。女使把菜碟稳稳放在红木托盘上,递嬗走远。 满瓮山泉水晒得发暖,表面薄薄的一层依旧透着不可撬动的冷冽,可强劲的暖流早已渗透罅隙,向更深处蔓延。 “暗自渗透是最可怖的事。今日公主邀请你我同席饮食,那明日呢,后日呢。” 卓旸抱手,靠墙站着。觑了觑敬亭颐,见他气定神闲地焚香持卷,恍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若真没发生便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气得像要爆的球,一个瘪得像漏风的窗。 卓旸垂着眼睫,“自打那事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还有……” “还有什么?” 敬亭颐淡然抬眸,问道。 他褪去了那身温润骨,眉目是化不开冻的霜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更冷。 “公主要你做,那做便是。” 敬亭颐挑起香著,捣松玉炉里的香灰,反反复复,搅了又搅。 卓旸冷笑,不以为然,“纵使公主句句在理,可你也不能开了与她同席的头。国朝是讲求尊师敬长,守礼讲礼,可又有讲:男,凡非亲非驸马者,不得与公主同席。” 顿了顿,又稍带质疑地问:“你是要做驸马么?”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我是不会轻易对别人好的。 夫子:那我呢。 小浮云:…… —— 下一更24号零点五分,压一下字数~
第10章 十:盯紧 ◎能轻易得到的,那就不算甜。◎ 屋里是可怖的岑寂,卓旸散漫抬眼,“公主不懂,可我们不能不懂。劝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 敬亭颐眉梢一挑,话语凉薄,“往虢州待了小半年,怎么你也沾染了那方疑神疑鬼的官场风气。” 卓旸看不惯他这拿乔状,不欲多说,刚转身掀起竹帘,便被敬亭颐叫住。 “清明后,官家会宣你我入禁中一趟,提早做好准备。” “你猜的?”卓旸挑正凌乱的帘穗,话声低哑。 “多嘴。” 敬亭颐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揿住一张渗透笔墨的信纸,踅至卓旸身旁,在他满脸疑惑时,忽地将纸投入莹莹星火。 烧的正是卓旸未寄出府的信。 敬亭颐在浮云卿面前,总是眉眼笑弯的亲切模样,好似总给旁人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 而眼下,就连这方小屋都充斥着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疏离凌厉的气息。 “府里不干净,若非我拦下,信里的事不知道会泄露到谁那里。” “公主府还会有内鬼?” 卓旸显然不信,但心里也清楚敬亭颐没有说诨话的必要,索性乜他一眼,讳莫高深地回道:“已而,已而。公主府的事,我这外人就不插手了。” * 翌日寒食。 平日里不爱梳洗的懒娘子,一年到头来,就盼着禁火这几日。妆奁盒扔在台上,珍珠玛瑙串溢一台面,也没人会唠叨。 浮云卿是个爱干净的,一醒来就催着热水洗漱。揉开眼,瞧见侧犯尾犯满脸为难,这才想起,寒食到了。 “官员休沐,我们府里也歇着罢。”说着刚折起的腰就又瘫在床上。 都城安逸惯了,城里的贵胄人家更是依赖松散闲适的环境。有时不免会养出一阵错觉,纵是边疆打仗战火连天,那簇火苗也烧不到安静的中原。 这簇火苗,兀突突地烧及浮云卿的心头。 待侧犯尾犯反应过来,浮云卿正趿着鞋坐在床边晃荡腿。 侧犯嘴角一耷,“公主,您又没穿袜。” 浮云卿摆手说不要紧,又招招手,把两位女使拢得近些。 而后低声吩咐,“待会儿偷摸往小厨房踅摸踅摸周厨,叫他留一把文火,给麦婆子熬药。切记不能声张,虽说府里都是自己人,但也要留个心眼。” 尾犯心里发怵,“公主,您真要为了麦婆子留火么?寒食禁火是国朝万万不能坏的规矩,万一走漏风声,禁中那边责罚您的。” “所以叫你不能声张呀。”浮云卿扯着尾犯的衣袖,“规矩是人定的,天大的规矩也得给人让路。悄悄的,没人会知道的。” 言讫,不给两位女使半点犹豫的时机,催着要更衣挽鬓,将话头岔开。 活生生的人在烟火气里长大,最常闻的烟火,是佐料与食材相融的炊菜味儿。 这厢珍馐阁,桌上放着一盅麦粥,一瓯枣锢,三碟冻姜豉,一盏炸鱼。没了热腾腾的蒸气,满桌凉食,总叫人觉着食欲消减。 卓旸别扭地坐到浮云卿右边,半个身子几欲要探出阁楼。似是觉着一勺一勺地喝粥太过扭捏,干脆直接捧起瓷碗,喝粥如临大敌。 浮云卿小口抿着粥,一面觉着观摩卓旸吃饭,霎是有趣。 “就算身子是铁铸成的,吃饭也得细嚼慢咽。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说着朝卓旸挑起蛾眉,“细嚼慢咽,活到九十九。” 说罢还扭头朝敬亭颐示意,“敬先生,我说的对罢?” 敬亭颐笑着点头,捋起宽大的衣袖,把放在枣锢旁的一碟酱轻轻端在浮云卿手边。 “这是臣酿的酸酱。炸物油腻,蘸酱解油,也能开胃。早膳是一日餐食中最重要的一顿,可得吃好。” 被他这话一点,浮云卿才后知后觉地睐起这碟暗红的酱。 “什么时候酿的呀。先生刚来,就忙着操劳府里的事,真是辛苦。” 敬亭颐说小事而已,余光睃着吃昧的卓旸,面上笑意更深。 “尝尝罢。” 夹着炸鱼的筷著刚探进酱碟,浮云卿便听见卓旸“嘁”了声。 浮云卿不甘示弱,有意无意地哼出声。 鱼块在碟里滚半圈,裹满酱汁。金灿灿的鱼块披盖一层红衣,霎时就像玳筵席面上的美味一样。 意料之中的酸,却不过分,细品满是甜的余味。 “嗳,怎么还骗我呢。分明是酸甜口的,先生还要把‘甜’字隐去。” 然而一块下去后又是一块,酱汁果真开了胃。以小赚大,把公主的食欲给捧了起来,就连严厉的禅婆子,望见浮云卿两颊鼓鼓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甜是要细细品尝的,能轻易得到的,那就不算甜。” 瞧瞧,这漂亮话,这漂亮事。 浮云卿甚是受用。明明只是寻常话,可她还是品出几分夸赞的味道。再抬眸瞧卓旸时,神色更是意气飞扬。 她用眼神示意卓旸,“瞧瞧人家,再看看你。” 末了搵帕时,被敬亭颐笑了句“调皮”,挑战的心火才熄了几分。 离席后,卓旸又想了个折磨人的法子——挡在浮云卿身前唱喏,义正严辞地表态,要趁着寒食休沐,赶紧把日后的功课备好。 不仅是读书背书叫浮云卿头大,跑圈扎马步更令她发愁。 卓旸好似看透她的心事般,缠着不叫人走。偏偏那时敬亭颐被禅婆子拦在珍馐阁,浮云卿怕婆子为难人,也怕自个儿被眼前的煞神为难。 进退两难,索性提起衣裙,可怜地示弱。 想及便倏地往卓旸身前凑,青葱玉指试探地戳了戳他交叉的手,指腹稍稍用力,卓旸的虎口便凹下一个弧度。 浮云卿飞快地戳了下,一眨眼的事,分明没多做停留,可指腹传来的触感却似干火蔓延般,滚烫,炙热。 往常就是在一群女使怀里滚来滚去,也没见她们的体温像这触感一样烧得惊人。 转念一想,卓旸是武将。武将么,在她想象里,身子应当都是火炉,自带熄不灭的火种。 “卓先生,方才我说的事,你可以再想想嘛。”她向来是能屈能伸的料,眼下被踩到尾巴,嚣张气焰散得比呲花烟火还快。 衣袍完美遮盖住了卓旸僵硬的身体,虎口处密密麻麻的电流激得他愣在原地。 干燥温和的风将少女的衣摆吹得转了个旋,风劲扑回虎口周围,一下吹走了那阵难以启齿的感受。 猛地一惊,卓旸回了神。 “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浮云卿困惑地“咦”了声。 尾音被无限延宕拉长,声调上翘,再次把卓旸打了个激灵。 不等浮云卿再说什么,卓旸便大步转身而去。 浮云卿眼睫轻颤,恍惚间,她觉着无从可数的时间,也莫名的延宕下来。 忽地,她似有所感应般,转过身子。 敬亭颐静静地立在连廊下。廊芜掩映,他清瘦的身姿被投下来的光影掩盖。再往前走一步,便会从阴暗投奔到光明。 隔着垂落的紫藤花,她看不清敬亭颐的脸色。 恰好有一瓣紫藤花飘落在敬亭颐的肩头,风刃一催,顺势落在敬亭颐身前,被他稳稳捻住。 从转过身来的那刻,敬亭颐就在看着她。虽隔着一段青石板路,但她仍能想象出,敬亭颐浅淡的笑意。 方才她与卓旸一前一后地出来时,还能隐隐听见阁楼里的交谈声,甚至是禅婆子的低骂声。 而今,阁楼静得瘆人,不知何时没了声,散了人。 他是什么时候出阁楼的?又是什么时候立在连廊的? 浮云卿先是担惊受怕,过后又是一阵不悦。 他盯得那么紧作甚?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有些事,你可以不用看这么紧的。 夫子:比如呢。 小浮云:……
第11章 十一:喜欢 ◎少女的喜欢,来得迅疾,走得匆匆。◎ 早春的薄雾从湫窄的小巷蔓延至道道通衢,卷着呜呜咽咽的箫声,悄然吹开一道户牖。 女使揉着酸涩的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禅婆子。 两位婆子关系不疏不近,因着都为公主做事,明面上的关系还过得去。只是怎么也没亲近到互相探视的地步。 “麦婆子屋里药气呛得慌,您有什么事,不如同我出去说罢。”女使举着早已燃尽的榉烛,轻手轻脚地走到禅婆子身边。 禅婆子乜她一眼,稍稍侧身,露出身后端着药盅的退鱼。 而后轻声道:“我是来给她送热药汤的。公主昨日歇得晚,今早没起来,也就没亲自来看望她。” 女使微微颔首说好,领着来人进屋。 甫一迈步,猛地想起药汤的事,赶忙趴在禅婆子耳边,试探问道:“燃火的事,公主也告诉婆子了么?” 禅婆子招呼着退鱼把药汤放到床几上。这药汤熬得浓稠,熬得比老虔婆的命还苦。周厨昨晚亲自守着炉火,一夜未眠,就是为了这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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