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热衷玩乐,读书一窍不通,玩乐的事倒轻车熟路。然而若把这些事称为锻炼活动,未免太过牵强。 卓旸又是一阵长叹。 “无妨,待臣稍作修整,最迟今晚,日后的课目内容,定会呈到公主手里。” “无妨,无妨!”浮云卿忙摆手道,“这事不急,当真不急。” 又耸耸肩,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把先生安顿好。先生劳累,还是快好好歇会儿罢。若有事,待午间用膳后再说。” 言讫,人一溜烟地跑远了去。 那道娇小怯懦的背影慢慢看得不真切,裙衫勾起漂亮的弧度,遥遥闻见慵懒的春日气息。 直到再也望不见,卓旸才收回了目光。 * 内院。 暖洋洋的日光从翘檐移至屋前空地,侧犯尾犯搬来马扎,膝前放着装满针线的帐空篮,拿来一块布,比拼着绣花手艺。 嗖—— 倏尔传来一道迅疾的风,俩人懒散抬眼,竟是浮云卿提着衣裙,骙瞿走来。 她们习惯了浮云卿慌慌忙忙,一惊一乍的模样。 毕竟花样年华的女孩,没经过什么大事。故而任何一件不起眼的事,都会在她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两位女使不禁轻笑,估摸又是打牌输了钱,恼着呢。 可再仔细观摩一阵,浮云卿此刻又与常时不同。 从空地走到寝屋,约莫百步。每走几步,她都会低声叹一句:“难熬”。 见她眉头蹙得紧,侧犯尾犯赶忙放下手里物件,紧跟着她。 侧犯小心问:“公主被什么事烦着了?” 浮云卿没立即回话,丧气地推开屋门,慢悠悠地晃荡到床边,随手捞来一件软枕搂着,躺在床榻上。 半条腿撑在床上,半条腿凭空晃着。趿着绣鞋,鞋头上翘如展翅飞燕。 女使赶到身边,换了尾犯来问,“公主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她俩熟悉浮云卿的脾性,静静守在床幔前,竖着耳朵,随时听吩咐。 先见浮云卿把脸埋进软枕里,又见她深吸了口气。 末了,听见一道黏得发腻的声音。 “好想敬先生呀。” 若是麦婆子在场,听罢这话,她会知道,这是浮云卿打幼时断奶后,第一次把想念说了出来。 很久很久,她都不知道想念是什么滋味。只会怀念某段时光,难捱寂寥。 让她想念的,让她忍不住靠近的,是个新交识的人。 作者有话说: 卓旸日记:公主性情顽劣,纵情玩乐。 敬亭颐日记:公主善良可爱,可爱可爱可爱……
第9章 九:驸马 ◎你是要做驸马么?◎ 河光净泚,波光粼粼。倏地一尾光束射在水面,穿过细箴竹帘,折散进浮云卿的眸里。 “哎唷,忘去看麦婆子喽。”浮云卿腾地起身,一面搭起胳膊叫女使更衣,一面小声嘟囔着什么话。 尾犯耳朵尖,零零散散地辨出几个词。 “不主动”,“差点忘了”,“别埋怨我”。 仆从生病,向来只有主家来看望的份儿;主家不来,仆从也不能说什么。哪有仆从主动邀请主家,说“看看我病得多严重”的道理。 只是浮云卿心底把麦婆子当亲人看待,她怨麦婆子生病后不吭不响地把自个儿锁在一方小屋里。 尾犯从一瓯花簇里,挑出一朵最嫩的花,轻轻揿在浮云卿鬓边。 “婆子不会怨您的,您肯去瞧瞧她,她的精气神立马能提上去几分。” 比及踅至小院,苦涩的药气扑鼻而来。 浮云卿紧紧掐着帕,被呛得直咳,板直的腰越咳越弯,差一根弦就能切断。 “药汤的味儿这么重么,人还没喝,估计就被呛得不轻。” 女使本来堆在药炉旁,手里攥着青篦扇,细细的火花四处乱窜。瞧见浮云卿身影近了,忙把扇反一面,簇在她身旁扇风。 “公主,您没事罢?” 浮云卿睃一圈眼,这几位不是平日在她跟前伺候的那波人。面不甚熟,也不算生。想及是原先在禅婆子身边伺候的人,现下调在麦婆子身边供养。 “我来看看麦婆子,药汤我给她端过去就行。” 说罢便将人稀里糊涂地赶走,端着托盘进屋。 屋里药气冲天,浮云卿甚至觉着,眼里火辣辣的,辣得几欲要眯成一条缝。 麦婆子半躺在床上,一根木簪挽着发,脸色苍白。她刚挣扎着坐起来,以为是外面的女使端药来了,谁知来人竟是她心心念念的公主。 “哎唷,哎唷,您怎么来了。” 浮云卿忙挥手,“别动,躺着就好。” 拿汤匙的手已经举起,浮云卿原想学着喂人,未曾想麦婆子一把夺过外缘发烫的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待浮云卿想搵帕时,麦婆子又提早用帕子擦了嘴。她怕浮云卿抢在自己前面,擦嘴的动作随意粗暴。原本泛白的唇瓣被摩得起红,肿起一般。 “这些小事,公主不必动手去做。您就是心软善良的主,今日病的是奴家,奴家给拦下了。那明日呢。明日来个萍水相逢的人,公主也照顾他么?您是公主,要有公主的架子。” “是,婆子说的是。”扶着人倚好后,浮云卿不禁叹了口气。 “婆子没病时就爱唠叨,我还想着,你能消停几日呢。”浮云卿歇在床边,低头绞帕子。 女孩说的是抱怨话,可语调是轻快的。麦婆子清楚,这是在撒娇呢。 想及此处,目光柔软下来,语气也稍显郑重:“公主在我心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可您的确在长大,有些事,反复地说,也是怕日后您嫁……”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浮云卿讪笑着打断她的话。 成婚远在天边,她找不到想要的驸马,也没找驸马的意愿。 相顾无言,睐见麦婆子满脸僝僽,浮云卿认命地唉声回应,“我心里都清楚的。往后保准会长一千个心眼,不滥用好心。” 说着羞赧地抿起嘴,“能叫我情愿端茶倒水的,现下还只有婆子一人。” 麦婆子被她的奉承话逗笑,脱口道:“那贤妃娘子呢?” 言讫,见浮云卿的脸色变了变,后知后觉地领会到说了错话,忙朝着地面呸呸几声,颇为心虚。 一个是亲生的娘,一个是拉扯小孩到大的奶娘。麦婆子心里跟明镜般,她跟李贤妃是比不得的。 哪哪都比不得,可心里还是憋着股气,一下没捱得住,放肆的话如野马脱缰,不过脑就说了出去。 浮云卿喉头上下动着,话音些许干涩,“婆子,你与姐姐是不一样的,可也是一样的。你病糊涂了,这话我只当从没听到过。” “再好好歇几日罢,起码得歇到清明后。禅婆子都操着心呢,你不要慌。” 麦婆子能说什么。刚点了点头,揉揉眼的功夫,床边的人影就走到了门前。 “噢,还有,明日是寒食,灶炉得熄火。”浮云卿忽地回头,绽开笑颜。 “没事呀,婆子的药照样是热的,病人可不能触冷。且放心,不会有人敢掀我的面子出去告状的。”说罢,食指竖起,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眼睁睁看着户牖扩开,合上。踅来一卷凉风,刮得麦婆子头皮生疼。 * 珍馐阁。 刚一拨弄开垂落的竹帘,松松饱觑几眼,睫羽便不听使唤地颤起。 两位男郎并肩而立,恭敬地站在案桌旁。佳肴碟上的缕缕热气顺着凤向,全倾倒在立人的一方。袅袅淡烟,把阁楼衬得像不真切的仙境。 檐下铃被红穗围着,发不出清脆的响声。一箴一箴的帘子错落交映,遮掩着浮云卿的身影,莺黄衫子退红裙,静静摆在那里,不曾晃动过。 偏偏,敬亭颐稍稍抬起下颌,分散的目光霎时凝聚。 他与卓旸一道叉手行礼,“问公主殿下安。” 藏匿在帘后的身影轻微晃动了下。 浮云卿抄着手,衫下指节交错,不迭摩挲。 再四处瞧瞧,噢,原来禅婆子也在场。 她的眼珠成了精怪,还能自主忽视人。 “是奴家把二位先生领过来的。”禅婆子搭腔道:“您去看望麦婆子,那厢敬先生就归了府。这大晌午的,奴家猜您会把两位叫来一同用膳,于是自个儿拿了主意,提前将人带到珍馐阁,省得等下费事跑一趟。” 听罢解释,浮云卿才示意女使把面前的重重帘子卷起,轻快地迈步过去。 禅婆子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她也能领会到婆子其中的用意。 站着不动,非得摆摆谱,是她心底某股歪念作恶。 倘若先前也似眼下这般善解人意,和和气气,还有甚坏事会发生? 腹诽一阵,待看清敬亭颐温柔的眉眼后,自个儿的眼角也弯了弯。 “坐罢。我一人吃一大桌菜,能吃掉多少?剩下些菜,温了又温,吃不完的就倒掉,白白浪费。你俩就帮衬着吃,挑泔水的老汉也轻松些。” 说着正想端起筷著,就见卓旸猛地往后一退,行了更大的礼。 “臣万万不敢与公主同席,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禅婆子也是一惊,吊梢眼乜着,搞不清眼前形势。 卓旸古板正经地作揖,言辞激烈强势。可与他同为夫子的敬亭颐,已然坐在了浮云卿左侧。此刻,坐下的两人都歪着头,对这贸然而来的动作表示不解。 浮云卿尴尬地轻笑出声,默默拿起筷著,仿佛拿了个增添说话底气的武器。 “公主府不是被条条框框封禁的地方。卓先生监督我的功课,是师长。远道而来,是府里的贵客。公主每日食几菜几汤,是国朝定好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礼。我一个人的胃口是有量的,可加几双筷著便能减少浪费,于情于理,我都能邀先生与我同席,先生也能与我同席。” 浮云卿见他不为所动,身子不自主地往敬亭颐身侧倾了倾。 “卓先生你看,敬先生也坐下了呀。这不是无礼之事。” 搬出敬亭颐,卓旸回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禅婆子见场面尚在僵持,想及先前与公主闹了回不愉快,那今日给她解解局,就相当于将功补过了罢。 于是轻咳几声,“卓先生,我家公主一番好意,你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浮云卿接腔说是呀,“明日起便要吃枣锢,喝麦粥。府里还备了许多冻姜豉,都是冷食,吃得频繁,身子也受不了。趁着还能吃热食的时候赶紧多吃几口,别管是谁桌上的,吃得尽兴要紧。” 话语条条有理,找不出一分差错。 圆桌正好能坐下四人,而今三缺一,浮云卿揣度一番,开口道:“禅婆子不如也坐过来。你总是伺候完我,才慢吞吞地去屋里去吃饭。明儿寒食,不如破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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