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我忙走了过去,“我要离开几天,劳你多费心照顾太上皇。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上阳宫宫婢虽多,可只有你我是多年跟随她的,了解她的喜好。” “怎么你也要走了吗?”文慧突然拽着我的衣袖,急切地问。 我有几分茫然,摇摇头道:“相王病了,我只是去看看他,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她似乎松下一口气,又接着探头问道:“婉儿何时出来?” “她说陪太上皇说说话,想来也要半个时辰吧。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有些慌乱地否认道,“我只是想她了,想同她说几句话。” 我心里惦记着李旦,无心在此时安慰她,只想着等婉儿出来再同她说话便是,随便应付了几句,就匆匆回房拾掇了。 足足有一个时辰,才有宫婢来传,上官昭容已在宫门等着我了。 我焦心不已,匆匆赶到宫门,却见婉儿容色不悦,忙问她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资格指责谁。”她只是扔下一句,就催促我在宫门落锁前快些出去。 加快了步子,我又侧头问道:“婉儿,还是没有玉娘的消息吗?” 她终于露出无奈的神色,摇摇头道:“那日宫变,她从东宫匆匆赶来知会我,又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去掖庭。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掖庭的娘子们,也没有谁会卷入宫变的。” 心里被自责占满,我忍着难受说:“我一向觉得她不够聪明,所以这些事都不曾告诉她,她只是想多提醒几个人。若我能早早叮嘱她,那样混乱的时候她就不会在宫中耽搁,如今也不可能下落不明。” “团儿,掖庭有三千多人被放出宫去,改为良民。人数错漏、名籍混乱,都是常有的事,掖庭又没有大开杀戒,玉娘她多半是流落市井了。以她的绣工,就算不愿找回相王府,也不至于挨饿受冻的。” 我知道她是在宽慰我,可我也只能紧紧抓着这个念头,希望玉娘哪怕不再出现,也过得平顺。 “三千多人……”我喃喃道,“宣城公主已经出去了吧?” “那是自然,先帝高宗的女儿也就只有月娘和她了,自然不能薄待的。前几日已经下旨,晋封为宣城长公主,食实封一千户。” 我点点头,“五十年了,她终于熬出来了。” 一路驾马东行,婉儿却往南边拐去,我好奇道:“你不回太初宫里吗?” 她洒脱地一笑,“今日事少,我在宫外的宅子里住。”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她如今得到的,是比武曌为帝时更辽阔的自由、更能施展才华的天地,可心里不知怎么却高兴不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镜 过去的相王府变成了安国相王府,一个月的时间,物是人非。 我站在王府门口,一路疾驰赶来,双腿却生生迈不进去。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团儿?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回头看去,芳媚携着几个奴仆正从马车上下来,要往王府里去。 我笑说:“是刚去了中山王府还是仙源县主府?” 她步履轻快地走来,拉着我一起跨过门槛,“前些日子来王府探病的官眷许多,这两日相王身体好转,我就出门一一回礼罢了。” 心跳好似忽然缓慢了许多,我不由得停下步子,“相王他……已经没事了吗?” 芳媚捏了捏我的胳膊笑道:“比前几日好多了,只是还不能下床,有你回来照顾,他会好得更快些。” 双腿变得沉重,听到这个好消息,反而更难一步一步再走近他。 “都已经回来了,还要再走不成?”芳媚很是尖锐地说道,“去看看吧,相王哪怕口齿不清的时候,念叨的也是你的名字。” 我惘然无措地看着她,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说出的却是:“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他吗?” “自然不全是,五位郡王和三位县主,都常来侍疾,我大多只是应付往来的官眷。” “那……豆卢孺人她不曾来过吗?” 她摇摇头,“只是遣人过来问候,她不曾露面。” 芳媚送我到李旦的屋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指,抿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屋内侍立的齐郎抬头看到我,一脸震惊,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抬手置于唇边,眼神早已凝固在榻上。 他睡得很熟,睫毛静静地落在柔和的眼睑上,双眼微微肿胀,气色极为不佳。 长寿三年,他被来俊臣下狱丽景门,出来后就突发风疾。我没有见过他患病时的样子,只是眼前的一幕,将我的心都拧成了一团。 这已经是……好多了的样子么? 不自觉地靠近他,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我决心与他分开时想要牢牢记住的脸颊,再也没有温润的触感,每一道纹路,都写满了消沉和颓然。 我枕在他的胸前,那明显快过平常的心跳,每一下都在提醒着我,如果李重润的死他有责任,那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不是也有责任? 如果我没有在广运门前同他大吵一架,如果我没有那样决然地离开、而是慢慢远离他,他的病会不会就没有那么严重? “旭轮”,我用几不可闻的的声音说道,“你快些好起来吧。” 胸腔的抖动让我慌了心神,急忙抬头查看他的面庞,两行眼泪划过额侧,隐入浓密的鬓发中。 我急急地抓住他的手,“旭轮,你醒了。”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泪水漫于深泉,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和眷恋。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紧贴的双手,互相摩挲,直到十指交握,牢牢地印刻在一起。 眼泪还是不听话地落下,“我来……照顾你。” “还……还会走么?” 话到嘴边,终于没能狠心,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孔,口是心非地说:“不走了。” 他微撑着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两汪氤氲的潭水终于长出了春意,连眉间的剑纹也舒展了几分。 “好。”他溢出更多的泪,笑容再也挥之不去。 我不想一直待在这个谎言里,忙转移话题道:“怎么睡得好好的,我一来就醒了呢?” 他无奈地轻笑一声,“风痹之症,心悸胸闷是常有的。你压在我的胸口,我当然难受得紧。” 我觉得好笑又自责,忍不住低头轻嗔道:“不许混说,我又没有使劲压着。” 他突然一笑,伸手将我继续按在他的胸口,力道比我自己靠时重了许多,起伏剧烈。 “你使劲压着,我很高兴。” 转瞬而逝的悲辛无尽,我清醒过来,忙挣扎着起身,“别闹了,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他握着我的手笑道:“好。我饿了,我们用晚食吧。” 旁边的齐郎很是惊讶,笑着点点连头,忙不迭地要去吩咐。 “送些胡饼、羊肉汤饼,还有酪浆上来。胡饼要南市的,快些买来!” “别听他的,齐郎”,我喊道,“风痹之症最忌饮食油腻,只送两碗素汤饼、一碟醋芹,端上些茶汤就是了。” 碗筷置好,他斜斜地靠在榻边,眼底尽是融化不掉的笑,身子却一动不动。 “怎么?”我戏谑道,“还要人喂你?” “我可是病人,病得抬不起胳膊呢。”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轻推了推他,“李四郎,你可知你年岁几何?” “四十有四,垂垂老矣。娘子嫌弃否?”他竟施以拱手礼,像个幼稚孩童一般笑着。 “我亦三十有八,一视同仁罢!” 他忽然笑得肆意,嬉闹几分,却也自己用食了。 心中担忧,我边吃边问道:“圣人已经准了你的请辞吧?还有寿春王的。” 他点点头,“太尉、知政事、皇太弟,我都一道一道辞过了,如今只是担一个特进的名头,虚职而已。成器也辞过了亲王爵位和同平章事。” “他的试探和削权,未免也来得太早了些”,我不忿道,“恐怕下一步,就是政变中的诸多功臣了吧。” “袁恕己擢升为中书令,又封了郡公,实在是风口浪尖之上。他本是相王府的署官,与我交情甚厚,我自然应当拉他一把”,他叹了一口气,“可一生辛苦经营,好不容易到了这个位置,能彻底放手的是少数。” “封为郡公的五位大臣,似乎还未有一人请辞吧?倒是听闻新帝登基后,姚崇在应天门内嚎啕大哭,说自己有愧于太上皇,被圣人贬为亳州刺史。” 我念叨着从太上皇那里听闻的轶事,不得不感叹姚崇的智慧。 他也笑说:“姚崇是个聪明人,政变中出力不少,过后又懂进退。宋璟太过刚直,政变之事便没有知会他,如今还能安心在御史台做事。” 我早已觉察出他们二人与李旦关系匪浅,所以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还有”,他接着道,“圣人只是将义兴王和北海王都晋封为亲王,并未提册立太子的事。” “他不会立庶长子谯王的,太子一定是李重俊。” 不是因为李显更疼爱李重俊,而是因为他要将李重润的死推卸给旁人。 太上皇也好,二张也好,李重福也好,多一个人,李显就少一份愧疚。 等到话说了许多,他再次沉沉睡去,我抽走了被他握住许久的手,独自走向相王府空阔的院落。点点星光缀在靛蓝的帷幕上,本该好好欣赏的夜光,也只能白白辜负。 不是因为孤身一人,而是因为,“风痹之症”四个字始终在我的眼前绕来绕去。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因这样的病症去世,太宗皇帝享年五十一岁,高宗皇帝五十六岁。 与他们相比,他从二十多岁起就活在惊惧忧思中,又下过狱、受过刑,只怕身体的底子还不如他们,如今才四十岁就已经病成这样…… 他……到底还能活多久呢?是十年,还是五年? 如果只剩几年,那我要不要、该不该、能不能忘记李重润的死,与他好好相守? 韦团儿,你是该忘掉一切用力爱他,还是该守住自己的底线? 更深人静,四下无声,我正想得出神,却有一阵笛音传至耳边,虽有些生涩,技艺并不纯熟,却也听得出几分别致的情韵。 闻声寻去,才发现竟是从我的房中传来的。 我悄悄走近,推开门望去,一个身子单薄瘦弱的小娘子匆忙转身,脸色苍白,眼睛极大,手中握着一支横笛。 阿鸾惊问道:“孺人回来了?” 我答应着:“齐郎没有知会么?豆卢孺人派人送你回府的?” 她点点头,“不知孺人今日回来,搅了孺人清静。”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相王还在养病,若想吹笛,还是白天吧”,想了想又好奇道,“这横笛是跟着寿春王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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