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的眼眸轻转,吃吃笑道:“我就说这些日子怎么总不见他,原来是寻了小娘子啊,也不知是哪宫的宫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先与方城县主结婚,再纳了他的心上人为妾,不就两全其美?” “阿姊,重润自小看到你与庐陵王恩爱甚笃、夫妻情深,他会不会……”我顿了顿,还是试探地问道,“他会不会也想如此?” 阿姊微怔,似被触动一般,与李显相视一笑,而后嗔道:“胡闹!皇室宗亲,婚姻之事岂能由着自己?况且,我与庐陵王也是婚后才渐生情意的,焉知重润与方城县主就不能?” “但愿重润能明白阿姊的苦心。”我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没底。 重润有他的坚持,阿姊有她的考量,两相僵持,我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对了”,我环绕四周,却觉得静得出奇,忙问道,“仙蕙和裹儿呢?” 阿姊掩嘴一笑,“仙蒲回宫归宁,她们去同她说话了。” “倒是我来得巧了,该看看嫁作他人妇的仙蒲。”我也在一旁笑着说道。 阿姊轻巧地点头,今日格外高兴,“若不着急回去,晚食就在这里用吧。” 晚食家宴,阿姊与庐陵王并排坐于上首,重润和裹儿分别挨着他们的父母,仙蒲和仙蕙又依次坐于重润和裹儿的身边。 庶出的孩子并未出现在这里。 席间气氛热闹,裹儿很会撒娇,总是逗得阿姊和李显笑语连连,仙蕙虽和婉一些,却也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倒是仙蒲安静得多。 我好像在这里,却又离他们很远。像是那一年,东宫嫔妃探望刚刚生产的从敏,我隔着一道门槛,与她们已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重润的婚事总是绕在我的心头,连着几日反复思量,还是不能解决分毫,想去找婉儿商量时,她已款款而来。 我有些诧异道:“正想去寻你。” “文慧给陛下制了新衣,和五郎六郎一同服侍呢,我便出来偷个懒。”婉儿轻身坐下,虽在笑着,可是总有几分忧虑在眉间若隐若现。 “怎么了?” 她没有接话,只问道:“你寻我有何事?” 我想了想,将重润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婉儿的神情变得动容,又在转瞬间升起落寞,她轻叹一声,“裴小娘子。” 我知道她想起了身在掖庭时,与李贤的种种过往,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是婉儿心里最蓬勃的地方。 “裴小娘子的性子你清楚,重润也是个执拗的,我怕强逼着他们,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婉儿的眼神中飘过一丝向往和释然,转头对我沉稳地说:“你已经拦过一次长宁县主和武家的婚事了,这次若要再做文章,只怕陛下会觉得你在成心破坏武李联姻。” 我无奈地叹道:“我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不知道要怎么做。” 婉儿眉头紧锁,似乎也在思虑可行的办法。须臾过后,她突然开口问道:“若是方城县主能嫁给其他有李氏血脉的人呢?” 我颇为不解,“年纪相当的李隆基已和太原王氏订婚,还会有谁呢?” “有李家血脉的人,难道就必须要姓李?” 我被她的反问搞得晕头转向,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太平公主?” 她笑着点点头,“月娘和武三思也算有些交情,依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应当也愿意结亲。” 我在心里琢磨起来,的确,除了李旦,李家的人只怕都想收拢武三思的势力。 “那……”我有些犹豫,“重润和裴小娘子的事,都要如实讲给公主吗?” 婉儿坦率一笑,“我不愿瞒着月娘,况且此事本就与她没有利害关系,你又白白担心什么?” “惊弓之鸟罢了。”我无奈一笑。 婉儿听到此语,并未同我一起玩笑,反而神情愈加忧闷,等了许久才说:“刘思礼的谋反一案,出了些事。” “什么?” 我不解,这般板上钉钉的案子,如今也没有来俊臣,还能审出什么? “审理此案的是河内王武懿宗。” “这我知道。” 婉儿低声道:“他从前对武承嗣唯命是从,如今武承嗣眼看着就不行了。” “所以……”我皱眉道,“他又依附在武三思门下?这也并不意外呀。” 婉儿摇摇头,“武三思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刘思礼一案,审出了谋反同伙四十余人,宗族牵连近千人。” “什么?”我不敢相信,武三思为什么要这样。 “也不全是武三思的授意,刘思礼本就是小人,将平日与他有过龃龉的尽数攀扯。可是,身为宰相的李元素、孙元亨,天官侍郎石抱忠、刘奇,监察御史王助、崇贤馆学士路敬淳,实在与刘思礼没有关系。” 长寿三年的记忆蓦地涌现出来。 他怕自身难保,将那时的心腹向我交代一通。 李元素、石抱忠、王剧、路敬淳,这四个名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无论他们今日是否还效忠李旦,竟有三人被一同牵连,就绝不仅仅是巧合。 武三思到底知道了什么,既然武家登基无望,他又何必费心铲除李旦的臣僚?
第八十章 复仇 我低声道:“婉儿,武三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这些人,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看着她婉丽的容颜和机敏的目光,万千纠结和挣扎盘旋于脑海,坚决地摇了摇头。 婉儿轻声叹息,“我虽身在半个朝中,可许多事陛下不愿让我知道,我就不能探听。眼下时局错综复杂,你虽与庐陵王和皇嗣两方都有情义,可还是要万分当心。” “婉儿,我……”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向她坦言。 “当局者迷。陛下与皇嗣的君臣之名、母子之情太过敏感,有些事你倒是能骗过她”,婉儿轻盈一笑,露出了然于胸的模样来,“可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若还看不出你今时之举,也辜负了你我十五年的金兰之契。”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真心实意也好,攀附利用也罢,这番话都能叫我在游移于情义与顺势之间的日子里踏实下来。 “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最让我觉得珍贵的,便是有你。”我对她一笑,柔韧的信任和依赖流动在两个深宫中的女子身上。 婉儿走后,刘思礼一案的疑问反复在我的脑中显现。 武三思费力扫除李旦的党羽,自然是为了自己、为了武家。可如今武家已是强弩之末,人亡政息是日后必然的宿命,如果他想要做些什么,只能依附旁人,背靠大树好乘凉。 那么,李旦如今最大的对手,会不会就是武三思找寻的那棵大树? 庐陵王李显! 李显在朝中无人,定然愿意与武三思结盟,那么武三思借用刘思礼一案清剿李旦的势力,便是递给李显的投名状。 如此清楚,如此血腥。他们兄弟二人,无论主动与否、甘愿与否,都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圣历元年八月,皇嗣李旦再次上表请辞东宫,字字肺腑,言辞恳切。陛下仍然同第一次一样,留下了辞表,却并未允准。 同月传来的,还有武承嗣病逝于魏王府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陛下正侧卧着,闭目倾听六郎张昌宗于殿内吹笛,她只是微愣了一下,对这个曾经动过立嗣念头的内侄的死亡,低头唏嘘一声,摆了摆手,随口说了一句遣人吊唁。 早已等候多时的我自然不愿错过,叩头请陛下准我去往魏王府,陛下的眼睛穿过瑶光殿中的烛火,直直地看着我,不过须臾,就轻轻点了点头。 我换上了许久未上身的素色圆领袍,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那把李隆基带出宫的突厥短刀,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带在身上,特意留了玉娘在宫中,只领了陛下身边的两个侍女,动身前往魏王府。 薄暮时分,整个魏王府都交织在素白与昏黄之间,武延基身着斩衰,跪于灵堂,身姿端正,霞姿月韵,正在为棺木中的武承嗣做最后的净面。 他抬头看到我,先是一愣,本就复杂的神情中划过一丝清明,微微点头致意。 我立于棺椁灵位正前,拈香敬烛,身为陛下的使者,自然不必行叩拜之礼。 一切停当过后,我侧身直面武延基,对他平静地说:“南阳王节哀。还请南阳王屏退左右,陛下有话命我私下交代。” 武延基轻轻起身,面色虽未有波澜,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充满了犹豫和猜疑。 他微微抬手,随着门扇触碰的声响,灵堂中只余我们二人。 轻微的噼啪声,烛火的倒影摇曳不停,我向前几步,看着他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陛下特准南阳王循皇子旧历,守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后袭魏王爵,一切复常。” “武延基叩谢陛下大恩”,他跪下叩头,接下了这个旨意,而后起身向我靠近,声音变得极微,“这样的旨意,也无需屏退左右,韦娘子还有别的吩咐?” 我的笑意愈加浓烈,向前一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魏王有多重?两个人可抬得动?” 随着他的疑惑不解现于全脸,我漫不经心地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卷弓弦。 “你……”他的瞳仁忽然放大,半张着嘴大口喘息。 我从他的身边飘然离开,一步一步绕到棺椁后面,踏着支起的木阶,向下俯视着武承嗣的尸体。 我见过洛阳城中的百姓分尸来俊臣和李昭德,我不会害怕这个。 死去的武承嗣虽被整理仪容,却难掩蜡黄沧桑,凹陷的脸颊紧紧贴着骨骼,再也没有半分从前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轻笑一声,隔着武承嗣的尸体对武延基说道:“我替你扶着,快些过来。” 身着斩衰的武延基比往日更显清冷稳俊,看着我的目光不再犹豫猜疑,而是含着无尽的震荡和渴望。 “你再拖拖拉拉,陛下身边的宫婢就该起疑了。”我故意刺激他。 他的脸颊轻鼓了一刹,在咬紧牙关之后,快步向我走来。 我喘着粗气,从棺木中费力托起武承嗣的身子,武延基上前搭手,却在碰到武承嗣尸体的一刹那突然抽了回去。 我眼含怒意瞪着他,微微眯起,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抬起的双手在空中紧紧握拳,拇指的指尖隐隐发白。 见他如此,我直接撒了手,被拉扯出来几寸的武承嗣又跌落回棺内,脑袋卡在夹角,很是局促。 “韦娘子”,武延基的喘息逐渐平稳,看着我低声说道,“我可以了。” 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我再次伸手,在武延基的相助下,终于将武承嗣的半个身子拖出了棺外。 武延基靠在我的身侧,将弓弦绕在武承嗣的颈上,他的双手抖得实在厉害,呼吸声又一次变得浓重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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