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良和一个小太监一同扶着皇帝往榻边去。 躺下后,皇帝抬手按下王永良着急的叫唤声,有气无力道:“莫急,朕方才不过是急火攻心罢了。” 王永良急得额头汗水涔涔:“怎能不急啊,陛下,这可是吐血了。” 皇帝脸庞失了血色,拿手帕捂住嘴唇,咳嗽几声,干净的帕子霎时吐出了殷红的血迹。 王永良见此,心下大惊,正欲问齐太医何时到时,倏然听到紫檀嵌琅珐山水屏风后,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一阵轻柔少女的嗓音传了进来:“父皇如何了?齐太医快来——” 王永良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毕恭毕敬行礼:“奴婢拜见静嘉公主。” 静嘉公主谢瑶然是皇帝的二女儿,也是三个女儿当众最受宠的一个。 大公主年十八便已出阁两年,而静嘉公主年已十七,婚姻大事尚未定下,宫中私下不少说法则是,陛下是舍不得将静嘉公主出嫁,便想再多留两年。 静嘉公主的圣宠则体现在她的生母实际上出身也并不尊贵,同样是皇帝曾微服私访时,在民间对她生母一见钟情,再带入了后宫封为美人。 白美人貌似天仙,国色天香,但美人福薄,生下了静嘉公主后便不幸难产去世。这个并没有生母,亦没有背景的静嘉公主却是几位公主中最得皇帝宠爱的。 静嘉公主聪慧伶俐,心知自己的所有荣耀皆靠陛下的偏宠,对陛下亦十分孝顺。方才来紫宸宫请安的路上撞见了齐太医,便猜想皇帝定是旧疾犯了,心里紧张不已。 “父皇这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久没有咳血了吗?”静嘉公主泪眼婆娑坐在榻边,紧张地握住皇帝宽厚的手心。 皇帝低低咳了几声,薄唇毫无血色,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轻声道:“然儿来了,让你担心了,是父皇的不是。” 静嘉含泪摇了摇头,又喊齐太医上前给皇帝诊脉。 殿内燃着淡薄的熏香,片刻后,齐太医心口紧了紧,转而正色道:“回禀公主,陛下因常年思虑过重,积忧成疾,若是心头郁结不除,对龙体实在损耗极大啊。” 静嘉脸色紧绷,担忧道:“这都吐血了,可还有医治的方法?” 齐太医道:“待微臣开一纸药方可暂缓调节。但现下最重要的是,陛下若是能放松身心,保持心情愉悦,早日走出令陛下心中郁郁寡欢之事,便能逐渐好转。” 听完齐太医一席话,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白着脸沉声道:“齐太医,你先退下去吧。” 王永良一听便知这是父女二人有话要说,便主动送齐太医出殿。 静嘉望着皇帝疲惫的神色,默默拭泪。 “你莫担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很是疼爱这个女儿,哪儿舍得她为他流泪。 “父皇,您是又想她了吗?” 静嘉一直知晓自己的父皇心里埋藏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女人,这些年来的心中的郁结也都是因那个女人引起。 皇帝眸色微凝,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齐太医后,王永良入殿,站在紫檀屏风外头,看着皇帝靠在榻沿的伟岸身形。 即使伺候了陛下几十年,他也时常不懂这个在政事上精明强干的帝王,究竟是过于深情,还是过于无情。 若说皇帝无情,可他的确心里惦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从未有一刻放下。甚至为了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出来,得不到她后,已经魔怔到只要有一丝与那个女子相貌相似女人都会纳入后宫恩宠。 可若是说他有情,对于他的结发妻子崔皇后,皇帝从未有一丝的怜惜,甚至为了心里的那个女人,曾起过废了崔皇后的心思。 王永良现在记忆还尤其深刻,崔皇后是个极其温婉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从未苛待下人,对他这个太监亦是多番关照。 可即使是个这样完美的女人,她的那颗心却仍是被陛下一点点碾碎。 凤仪宫大火那日,正是那个女人的生辰,陛下查到了她的行迹,想也未想便连夜出宫。 再等陛下回宫时,便是火灭之后。 崔皇后薨逝,陛下仅有过一丝的懊悔,再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感情。 后宫里除了崔皇后,所有妃子的相貌或多或少都有苏嫣的痕迹。是以,那些妃子诞下的孩儿,陛下也会按照谁最像苏嫣来疼爱。 太子殿下作为帝后的嫡长子,自然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陛下一丝关怀的。 太子实在太像崔皇后了。 像到陛下看到他时,就仿佛又看到崔皇后出现在他眼前。 人人都知道太子十岁离开长安,自请去西北。可又有谁知道,年幼便失去了生母,不得父爱的他,在这后宫里活得有多艰难。 陛下虽说没有主动造成这一切,却也是他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将太子推了出去。 王永良想起崔皇后,心里有些感慨时,便听宫人来禀说太子来了。 ** 谢缚辞阔步入殿,越过紫檀屏风踏入,对榻在榻上的皇帝行礼后,方道:“父皇,方才儿臣来的路上撞见了齐太医,不知父皇可是身子哪处不适?” 皇帝休息了一阵,脸色也好转了许多,道:“老毛病复发罢了。” 谢缚辞暼了眼托盘上沾了血的帕子。 心里止不住哂笑。 摆什么深情,想女人想到吐血,若是真的那般想她,为何不干脆了结自己去陪那个女人? 面上却浮起担忧,叹道:“父皇可要保重龙体,这大晋可一日都少不了父皇。” 静嘉总觉得谢缚辞这是话里有话,可见他面色舒朗,眼里的担忧不像假的,便没做他想。 皇帝颔首,道:“太子能力超群,朝中有太子坐镇,朕亦十分放心。” “父皇——”听皇帝这种像在交代临终遗言的话,静嘉心里一滞,匆忙制止。 皇帝朝她安抚地一笑,心思微转,转而又问谢缚辞:“太子,除夕那夜为你斟酒的舞女,你可曾见过她的相貌?” 果然问了。 谢缚辞从来紫宸宫之前,便料到皇帝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因着姜沐璃献舞之事,引起这个老头子连着两夜梦见旧情人,怕是早就心痒难耐了,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是个舞女罢了,不值得父皇如此关心,宫宴后便打发出宫了。” 见皇帝面上浮起遗憾,谢缚辞眼睫微垂,试探道:“父皇若是实在心痒,儿臣可想办法将……” 话未说完,皇帝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沉声打断:“不必了,朕年龄也老大不小,何苦让一个小姑娘再进这深宫,葬送了后半生呢。” 谢缚辞抿了抿唇,但笑不语。 因皇帝一时的心动,而纳入后宫葬送了后半生的女子又岂止一个?被他冷漠相待,活活逼死的发妻又何曾没有? 这时候开始扮什么通情达理,体贴入微? 实则像他这般,才是道貌岸然,不知廉耻。 简单交谈了几句,皇帝也觉得身体乏累,便让宫人送太子和静嘉公主出去。 殿外。 静嘉默默往着谢缚辞离去的方向,睨了一眼身侧的宫女,问:“除夕宫宴的舞女又是怎么回事?” 除夕那日,静嘉公主因身体不适便没有出席宫宴。但一名红衣舞女艳丽夺目,舞动惊人,引起了陛下和太子同时看中这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宫女毕恭毕敬回道:“奴婢听说是一名舞女,跳了一支从未有人见过的舞,惊艳了四座,引起陛下另眼相看,就连皇后娘娘当时也重重奖赏了那名舞女。” 静嘉眼眸微眯,思忖了须臾,幽幽道:“喔?能令父皇另眼相看?本公主倒有些好奇了。” ** 雨停了,风吹起时,空气中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东宫,延元殿。 “阿璃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您不能擅自离开延元殿。” 过去了大半日,姜沐璃已经尝试几次要起身离开,宫女俱是这般冷脸回答她,无论她如何说都油盐不进。 她实在搞不懂太子到底如何想的。 若是真的那样恨她,为何不干脆点取了她的性命?还是说,他留她一命,就只是为了慢慢羞辱她? 姜沐璃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从认出他之后,她从未奢望过因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太子能将她放在心里,即使他不记得她,她也认了。 她尚未出阁便失身于他,她全当是还了及笄那日的救命之恩。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她早就已经给了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还拿她中了药这事来折辱她。 思及这层,姜沐璃苦涩不已。 潘胜在吴毓不在殿内时悄悄入殿,便看到姜沐璃半边身子靠在榻边,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哀伤。 “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潘胜一脸肃容,腰板挺直,端出了大太监的派头,宫女们自然不敢质疑,应下后便躬身退殿。 越过落地屏风,潘胜站在姜沐璃跟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璃?” 姜沐璃缓缓抬眸,怔了一瞬,“潘公公,你怎么?”话说到一半,见潘胜给她使眼色,她连忙收住。 潘胜朝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会入殿后,便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罪太子殿下了,但听干爹说,殿下将你的弟弟带到了东宫。” 听到弟弟,姜沐璃眼里浮起希冀,连忙坐稳了身子,问:“潘公公,我弟弟如何了?” 潘胜犹豫了会儿,道:“我也就是一个太监,虽说平日里地位是比那些洒扫的小太监高,但都多亏有我干爹帮衬着,所以我更是不敢忤逆太子殿下。” “知道你担心你弟弟,无论怎么说咱俩交情不错,你曾经也在殿下面前为我美言过几句,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你弟弟如今被安置在西院,离延元殿的距离不算远,昨夜里我已悄悄去看过了,小家伙虽说瘦瘦小小,但是可乖可乖了。” 潘胜看姜沐璃是真的担忧到眼睛红了,心里也有些触动。 他顿了顿,继续小声道:“你放心,我给你弟弟传了口信,说你现在很安全,让他莫要担心,好好吃饭。小家伙真的是挺懂事一孩子,我说了后,他便强忍着不哭,跟我保证他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姐姐担心。” 听到弟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还那样懂事,姜沐璃眼眶浮起水雾,感动不已。 在东宫的这段期间,除了彩灯这个朋友外,也只有潘胜会总是与她套近乎,无论他是抱着什么心态接近她,可他也从未害过她,甚至还三番两次帮她打探消息。 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潘公公,阿璃真的除了谢谢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潘胜嗐了一声,道:“行了,等你下回若有机会,在殿下面前再为我美言几句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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