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婉芝抬眼看他,目光锐利。 周青云露怯避开,下巴一扬,虚张声势哼了一声,赶紧拉大旗:“我有什么罪,皇上自会裁定。在漮州,万府台几次三番针对,没想到回了京,皇上还没下旨,就冒出个‘万天使’咄咄逼人。好笑,天下之大,竟然全是万家人来做主。姑娘好气派,震得皇上的人都不敢起身。” 他端起盆,一把泼向院中,在“哗啦”声后,高声道:“诸位请起!” “放肆!” 万婉芝抬手,制止喝完这一声还要训斥的雪蓉,从容不迫道:“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万大人为皇上尽职尽忠,属员有错,他自然要参劾。我只是过来替娘娘传话,你扣的帽子太大,我担当不起。皇上和娘娘思睿观通,不会冤枉无辜,你自认无罪,又何必惧怕?拿出这样的气势来,好好回话便是。请吧。” “袁梅,今早公鸡打鸣了吗?” 万婉芝听出这是在暗讽太后牝鸡司晨,维护太后的脸面是她的职责。 一声“放肆”之后,她上前,抬手要扇。 周青云一把抓住,用力甩开。他拎起辟邪福袋,在她面前晃荡,很嚣张地说:“我是男人,是朝廷命官,我有什么罪,只归皇上管,轮不到你这个女人来吆喝。” 正殿门外,有太祖亲笔题的“后宫不可俾预政事”,周青云手里拎着皇上随身佩戴的福袋。他言行放肆,显然是有底气的。万婉芝带来的人,有心想帮也不敢上前。 男女身形、体力相差悬殊,万婉芝知道硬碰硬占不到上风,便退了一步。 她好些年没被人这样冷待过,心里恨到极致。这些年的历练让她依然能稳住,轻抹着手说:“娘娘不议朝政,只管宫中事。除大学士、六部之外,外臣不得留宿宫中,勤政殿更是不得停留。这是宫里的规矩,你违制留住,娘娘有资格问话。” “这才是正理。”周青云垂头理着衣衫,慢悠悠答,“巧了不是,皇上等着退朝后继续问话,下了口谕,命我不得擅自离开。姑娘几时带了懿旨来再说,我也好回明皇上。哟,差点忘了,皇上说事关重大,急着问询百姓生活状况,留得晚了些,见我一路劳顿,怜我不易,叫我在此借宿一晚。姑娘先回去说一声,免得太后娘娘着急误会。至于说的什么事,这就不劳姑娘操心了。” 雪蓉见他一口一个姑娘,立马抓住把柄呵斥:“休得无礼!姑姑是一品女官,掌管……” “我又不是太监!这姑姑是什么官职名称?我可不懂。我与她年纪上差不得多少,不称姑娘,难道叫一声夫人太太?” “你!” 殿内轮值的十六监,没有丝毫要协助拿办他的意思。万婉芝走这一趟,主旨是试探,既然皇帝护得这么紧,她再纠缠下去,只会害皇上和娘娘之间的误会更深。 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垂眸道:“行了,我们只是来传话的,回去实话实说便是。娘娘的心,皇上自然明白,想来过后便要去长春宫禀明。走!” 她一退,周青云就进,靠得近,笑嘻嘻道:“您慢走,我仪容不整,就不送了啊。” 人一走,周青云打了个哆嗦,招呼袁梅进偏殿。 他先没吭声,走到桌子前,从福袋里掏出一只锦囊,送到鼻尖嗅了嗅,再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倒出来,仔细看过,再靠近了一嗅,随后隔着帕子将它捏回去。 他无力地坐下,小声道:“公公,我要问你几件事,事关皇上,不能先请示他。请你体谅,认真回答。” 袁梅欠他半个人情,又亲眼见识过皇上和他之间的相处融洽,心说:我只说该说的、能说的,遇上不好说的,就说不知道好了。 他点头,恭恭敬敬说:“大人请说。” “你带我进来时,从那园子里穿过,苗木中间站着一个高高的个,白白瘦瘦,鼻子尖尖的姑娘,那是谁?” 袁梅一愣,这个问题,是当真不知道。他的秘密被揭穿,心慌意乱,彼时想着心事,急着领人交差,只留意了两旁的人,哪里会留意苗木之间做活的粗使。 他走到门口,抬手招呼徒弟过来。 “管月明园苗木的人里边,有没有一个高瘦、皮子白、鼻子尖的姑娘。” 周青云接道:“比你略高一些。” 闫春跪下回话:“像是魏锺姑娘,水波眉,荔枝眼,从前在浣衣局,新近换到前边来当差。” 这位大人不会平白问起,闫春顿了顿,见上边两位没发话,便接着说:“从前是璧主子宫里的,那时她年纪小,白白胖胖,是张有福气的脸,吃相又招人,长宁宫的人都宠着她。后来璧主子有了喜,大伙又叫她送福童子。再往后……” 袁梅一摆手,闫春及时住了嘴。 周青云问:“璧主子是哪位?是先妃,还是她姐妹?” 袁梅沉默。 周青云便自己来说:“有一种病症,先是头晕目眩,渐渐地虚无力,起不来身。不曾高热,却又总是好不了。白日见风咳嗽,喉如刀割,夜间大汗淋漓,心悸烦闷,难以入眠。请人来看,都说是产后虚热。” 袁梅心惊,随即背起了医书:“这产后发热,有风寒外感而热者,有邪火内盛而热者,有水亏阴虚而热者,还有……” 周青云抬手制止,接着说:“便溺时有异香,两颊不赤,眉心却有一点嫣红,手脚甲上白色横纹。此为醉芬芳。” 袁梅腿软,眼瞟向殿外。 周青云心事重重,没留意四周,垂眸道:“我看不清楚,不知道魏锺眉心是否有了红。袁梅,你得把人带过来。” 门口的皇帝冷声问:“既然看不清,你怎么留意上了她?” 周青云抬头,为难道:“眼睛不好,鼻子还行。想来是规矩重,当差的人不好随意走开,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其余几人马上想到了那句“便溺有异香”,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皇帝咬牙切齿道:“立刻去把人带回来。周青云,你还发现了什么?” 周青云更为难了,掐着额头说:“皇上,能不能要个纸笔?” “准!” 皇帝进来,先行坐下,再招手示意他也坐。 周青云将锦囊移到远离他的桌子一角,皇帝见他只用指尖按住移动,便知这是毒物。 “就是这里边的东西?” 周青云摇头,盯着它说:“皇上,我只懂皮毛,这事要请向京大空寺的会因大师来办。” 皇帝厌烦僧道,没有接话。 “皇上,他是大慈大悲的活佛,解毒救我性命,以德服人教我改邪归正,再授以医药武功。这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为了大事,实在不敢扰他清静。” “真有这样的好人?” “有好有坏,哪哪都如此。” 皇帝无心玩笑,看向那锦囊,一脸厌弃道:“这里边又是什么宝贝?” “红猴儿,伤肝肾,中毒之后,症状与缠腰龙有些相似。火毒蕴积,刺痛难忍,逐渐癫狂。她身上也有醉芬芳……的味,我没戴眼镜,看得不够清楚。皇上,一会带我过去请罪吧?” “昌达,叫人送副西洋镜来,要快。” 周青云追着提要求:“薄的,要薄的。” 他望着门口的太监,想起昨晚的绺子,又提一次:“那太监的病,不好再耽误了。” “谁?” “六妹儿。” 皇帝想笑,没扯得起嘴角,随口下令:“叫个人去给绺子看看。” 周青云又提醒:“要说是皇命!” 皇帝看过来,周青云压了声说:“是那处,他不敢说,也不敢找人看。这毛病是内里出了事,不过人。” “你跟他素不相识,又是关心,又是开脱,何必呢?” “皇上教的道理:太监也是人。” 皇帝笑了一声,随即又苦涩道:“你说的没错,天下之大,竟然全是……” “臣不该放肆,请皇上恕罪。” 皇帝摆手道:“你替我说了我不能说的话,有罪没罪,我都会护住你。” 周青云心说:为了让我为你卖命,你倒是舍得投入。 这样的话,信一半都算多,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皇上是天下人的君父,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慌。”
第120章 魏锺被带进来,周青云围着她嗅了一圈,点头道:“是这个味,姑娘,察觉身上不好有多久了?” 魏锺恍恍惚惚答:“奴婢好好的,没有染病。” 皇帝想起旧事,怅然道:“带她下去安置,找人好生照看着。等……” 他摆手,人被带了下去。 袁梅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压声请示:“要不要去皇陵请宋公公回来?” “不必,好容易打发走,接回来干嘛?找陆辛,交代他即刻启程去向京,把会因大师接回来。密而不宣。” “遵旨。” 周青云将纸折好,呈上去。 皇上不解,问:“不能看?” “先去请罪吧。” 太后深知和儿子的关系已经很僵,见他公然带着人来,名为请罪,实则表明相护态度,心里生厌,面上却和气,训斥身边人不该捕风捉影、小题大做。 母慈子也要孝,皇帝则客客气气说要请婉芝姑姑来,让因见识少而冒犯她的周青云当面赔罪。 宫女来报:“请皇上恕罪,姑姑去了佛堂请罪。” 太后适时施恩:“不知者不罪,周大人着急是为了百姓,不过……” 她想说朝堂上的纷争,但立马改口道:“也要注意保养身子,舟车劳顿,还得好生歇息。” 周青云跪下谢恩。 皇帝把他领出来,特意先带去园子里,屏退左右,皱眉道:“她躲着不肯出来,只怕是知道丢了那东西,起了疑心。” 周青云笑道:“她的钱袋子,我扔在沿途某处花丛里了,不难找。” 皇帝身边有不少人知道他这双手,但那些是皇帝敢在私自出宫时带在身边的,万分可靠。周青云自认这偷拿的本事天下第一,万婉芝想扇他,他出手阻拦时顺走东西,左手抬起福袋遮挡切换,右手又成了空的。这一切,全在一瞬的工夫,十双眼睛也看不到。 万婉芝主动抬手送上门来,怎么能怪他呢? 皇帝先笑再愁:“她躲着不出来,你看不到怎么办?那宫里的人,我使唤不动。” “不用了。皇上,那张纸可以看了。” 皇帝展开,只看一眼就心惊,双手合拢,将它揉做一团。 “你……” 先皇为了抬太后的身份,让她背靠万家做了养女,周青云却看得出他和万婉芝有亲缘关系。起初不确定,见过太后就胸有成竹了。 那两年,她在别宫幽禁。 怪不得当心肝一样宠着,不顾反对,将她提做一品,日夜相伴。 就算是普通人家,母亲有私情,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帮忙遮掩。在这宫里,就更不能提,哪怕他跟先帝肖似,也会有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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